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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王连方，在七十年代的王家庄权倾一时。村子里的女人只要他看得上眼的，都和他好过，富广家的、有庆家的、王大仁老婆，枚不胜数。
伊始，王连方是恐惧的。那时他媳妇刚怀上大女儿玉米，不能让他甩开膀子七仰八叉了，刚当上支书的王连方身体里冒了火，把大他十岁的大队会计摁在地上，扒开睡了。事后，王连方心里打开了鼓，他怕，不敢回家，在村子里转悠到夜深，张大眼睛、竖着耳朵四处听、看。辗转到了第二天，女会计没悬梁、没上告，甚至塞给王连方一张条子，让他到自己家来。由此，王连方锻炼了胆识，他知道自己是不用害怕的，怕什么呢？女会计指点迷津：“你呀，你是谁呀，就算不肯，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呢。”
有庆家的曾想着等给有庆添个一男半女后再跟王连方热络，王连方等不及，他窝火得很，随即给有庆家的颜色看，让她跟男社员们一道去干又脏又累的沤肥活计。再说了，王家庄年年有刚过门的新媳妇，少了有庆家的这块臭豆腐，难道还做不成槽子糕？识时务者为俊杰，有庆家的是个聪明女人，况且王连方到底是王家庄最顺眼的人，衣有衣样，鞋有鞋样，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往人心里去，有庆家的便跟王连方顺水推了舟。
王家庄的男人们对王连方是惧怕的。王连方和有庆家的睡在有庆的炕上，有庆修水利回家探亲，王连方让有庆在外面等会儿，说一会儿就完事，有庆大气不敢出，返身逃了。王连方的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给自己埋下祸根。他和现役军人的老婆秦红霞恩爱时被人捉奸在床，扭送到公社，破坏军婚的大帽子压下来，王连方倒了，公社将他党籍、官职双开除。没有权势的王连方成了丧家之犬，他来到和他最贴心贴肺的有庆家的屋里，风云变幻，有庆家的竟然不肯了。更残酷的现实接踵而至，王连方的两个女儿在去村外看电影时被多人轮奸，复仇的烈焰在王家庄的上空暗潮涌动，旋即星星之火般熊熊燃烧起来，大女儿玉米谈的飞行员对象被人写了黑信，诬陷玉米跟人睡过，玉米的婚事告吹。
一、玉米
王玉米是个心气儿高远的女孩儿，漂亮、能干、才智双全，识大局，肯付出，家国命脉担一身。父亲王连方倒台后，他们这个王家庄第一家庭至高无上的地位坍塌，玉米领悟到权力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决定力挽狂澜。她找到父亲要求把自己嫁出去，条件只有一个，要找当官的，不论秃瞎聋哑。天随人愿，玉米嫁给了刚刚丧偶、五十岁的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新婚的玉米谨小慎微地伺候着公社副主任一家人，巧妙地让丈夫给她安排工作，随着玉米怀孕后肚子的膨大，玉米逐渐适应了城镇的新生活，在家庭和单位的地位慢慢稳固，行踪坐卧也越来越像个官太太。玉米极富心计，她的心计不显山不露水，比如安排工作，她选择了在供销社上班，那可是王家庄的人来镇上必去的地方，她把妹妹玉秀安排在粮食收购站收粮食，那也是王家庄的人上缴公粮必到之处。
玉米还是个狠角色，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当妹妹玉秀被轮奸后不敢出门，她把玉秀的长发剪短，拽着玉秀胳膊招摇地走在村子的大道上，让王家庄的人看个清楚。她对自己更狠，豁的出去，用20岁的青春做赌注置换社会地位，嫁给比自己爸爸还年长的男人。
二、玉秀
几乎每个作家都有惩恶扬善的历史责任，毕飞宇也不例外。
就像佛家说的因果报应，王连方在王家庄的胡作非为，总要找个替罪羊，玉秀这个人物似乎就是替王连方偿还罪孽的，谁让她是八个子女中最漂亮又最受王连方宠溺的呢？她的苦难起始于王连方倒台她被村里十几个男人轮奸，玉秀在王家庄待不下去，来到镇上大姐玉米的家。为了能在姐夫家站稳脚根，在家娇养的她给姐夫前妻生的女儿倒尿盆，屈尊做这个同龄女孩的丫鬟服侍左右，还拿自己开涮搏得姐夫一家人欢笑。她虽然精灵鬼怪、聪明透顶，却如普通乡村少女那样做起事来难免顾此失彼，远没有姐姐玉米老道、滴水不露，她卖笑于姐夫的女儿时，开罪姐姐，被姐姐逼迫跪地求饶、伏首称臣。她象所有单纯的青年人刚被放逐社会，想利用自己的一点小小才智实现自我抱负，却披荆斩棘，四处碰壁。当她遇到姐夫与前妻的儿子，以为邂逅真正的爱情，不料遭到这个男青年的玩弄，她怀孕了。玉秀打胎不成，几欲决绝于人世，她多次徘徊于江边却没有勇气结束生命。当她生下自己的骨肉，想看一眼时，被姐姐告之扔茅坑淹死了。
三、小唐
谈到玉秀，不得不说一个人物，小唐。作者对小唐的笔墨不多，笔笔画龙点睛，一个活脱脱的妙人，在职场的每一间办公室，我们都能找到一个小唐，无处不在。小唐机灵，如她的姓，蜜糖一样对每个人微笑，让你觉得她跟你最好。她是镇政府的会计，坐在办公室里轻巧地描一眼窗外，整个机关大院的人情事故了然于胸，做起事来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当自以为聪明的玉秀想学会计有意接近小唐时，小唐已经主动招唤玉秀到办公室来玩了，玉秀不好意思开口说出自己的打算，小唐像是钻到玉秀心坎里的蛔虫，主动教玉秀噼噼啪啪打起算盘。玉秀正庆幸自己在镇上结识这么一个忘年交的好友，小唐悄悄向玉秀张开一张精心编织的细密大网，她要巴结镇革委会副主任，将他的小姨子玉秀介绍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两家若是联姻，小唐一家在镇上便如鱼得水。然而玉秀还没从轮奸事件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一见到小唐人高马大的儿子，便尖叫着逃走。小唐很是难堪，但小唐会掩饰，她策划与玉秀在菜市场偶遇，告诉玉秀她不在乎玉秀是否看得上她儿子的事。其实呢，仇恨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小唐本就是个口蜜腹剑的蛇蝎。
玉秀怀孕的事玉米没有看出来，老油条的小唐看出来了，她劝玉秀这个时期要保养好身子以免岁数大了作病，她每天从家里给玉秀熬鸡汤、鱼汤、骨头汤，喝得玉秀觉得她比亲妈还疼自己，玉秀的肚子也成倍往胖里长。当玉秀求她帮忙打胎，她借故要找个好时机，左拖右拖，然后每天告诉玉秀自己如何为打胎之事苦思冥想、四处求人。玉秀信她，直到玉秀的肚子六七个月了，小唐才说出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小唐将举步维艰的玉秀一步步推上绝路，玉秀却念着小唐的好。
四、玉秧
玉秧部分的描写几乎占了整本书的一半，这可能与作者毕飞宇的经历有关。毕飞宇八十年代大学毕业分配到南京的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当老师，他对学校的环境太熟悉了。彼时，各类从业人员鱼目混珠从社会挤到了百废待举的教育界，人制的学校管理，背叛、告密、撒谎充斥这所刚刚恢复招生的师范学校。玉秧就像是毕飞宇曾经的一个学生。
王连方在王家庄当支书兴风作雨时，玉秧才几岁，她无法体会到她家享有权贵时的辉煌，也无法体验父亲失势后的世态炎凉，懵懂成长时，她家已经与普通农家无二，上学都是靠大姐玉米供给。她喜欢学习，中学毕业从农村学生中脱颖而出，带着土气与笨拙成为师范学校的莘莘学子。她从遥远的乡村穿过镇子，越过县城，跨过地级市，再到省城，一下子由乡村姑娘变为城市女学生，她无所适从。城市生活像一个巨大的妖魔鬼怪钳住她的身体，让她窒息、欲罢不能，她不知道在城市里如何处理人与自然及人与人的各种关系。当她被渣男老师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猥亵时，甚至不知道反抗，以为城市就是这个样子。
玉秧似乎也是替王连方还债的。认为学而仕则优、学习能改变命运的玉秧初涉人世，便出师不捷，被猥亵这一人生污点可能要烦扰玉秧一辈子不得安宁。正如村子里那些被王连方玩弄过的女人一样。
人人都说毕飞宇善于写女性，真的是这个样子，笔触细腻而残忍。他写女性比女性作者都好，他善于观察，把女性作者忽略的东西尽收眼底。他写出女性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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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3-24 18:5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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