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代蔚长歌（组诗）
(2023-03-21 10:4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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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县陈德胜古堡暖泉张家口 |
分类： 诗歌 |
代蔚长歌（组诗）
陈德胜
河北张家口蔚县，全国历史文化名城。蔚县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蔚县历史上就有八百庄堡之说，有村便有堡，见堡就是村。这里也被誉为河北省古建筑博物馆。
泥之颂
和苍老的时间在一起
我不知道谁是新人
我的前世在新泥做的房子里
儿孙满堂，井水绵甜
那么多泥人复活
他们穿着土坯
手里攥着麻绳
泪水由清变黄，成为河流
在土巷子里
我遇见一个老者
他给我朗读
保留多年的彩虹
问路
你是问白南堡、白中堡、白后堡
还是大固城、北大坪
它们像上帝的安排
习惯了耸立
习惯了衰老
它们是内藏刀锋的人
把屋檐、门垛、邻居
把自己多余的时间去掉
你废除的东西太多了
你是古塬的疤痕
明亮，变换着年代
你从没有看到自己的死亡
神看见了城墙上的盐和雪
你爱所有进进出出的人
只要走在这里
不用问路，古堡就在那里
那是一段虚拟的光阴
那是云层掠过的高度
羊群
一群羊从这里走过
它们缓慢，在黄土里
它们多像流动的气泡
它们缠绵、互相摩擦、易碎
它们的一生短暂
它们穿过无人的古堡
这些赶羊人的玩偶
在有限的时光里欢愉
有时候，它们是时间的链条
传送、踱步，咩咩咩地叫着
把一座堡子挪来挪去
没有人去关心它的孤独
古堡已经无人居住
在我们的世界里
羊群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吃着草，等待天黑
老张才
老张才出生在古守营
他有着替古堡保守秘密的性格
那里多的是土豆和莜麦
他的祖父垒砌的城墙已经坍毁
他也有着祖父的力气
喝酒的姿势极其壮美
他是古堡出来的人
有时候回去看看老房子
门前的九棵大柳树已经预言着他的未来
老张才一直保留着吃咸菜的习惯
这和他小时候的土地和漫长的暗夜有关
同时也保持着对旧日咸涩生活的眷恋
他说修修村里的庙吧
不能让里面的壁画自言自语
不能让砖雕上的花朵不翼而飞
老张才，其实并不老
四十多岁的年纪有着古堡的锈迹
他正在拍摄比堡子还要古老万年的海水
戏楼
所有的戏楼里都唱过戏
以前说唱戏是给神灵倾听
人群也可以站在舞台下面一起听
现在有没有余音绕梁，不知道
它们大都站在堡子门口
被来来往往的人偷偷地看了几眼
我在戏楼高喊了一声
马车、石碾、井绳、门板上的锁
全部复活
那些尘世的理想
白宁堡
这时候的雨夹雪吹散了村子
人都走了
村里人早已进入了一条隧道
却留下了另一条隧道
我喜欢残破，倾颓，不完整
那些房子大都很重，无法扶起
那些虚构的故人
空旷中听到了骨骼的声响
有谁能够整理那些厚重的故事
时间只能证明后来人和未出生的人还活着
一座村庄可以一无所有
一百年后，老宅子又重新回到土里
堡
它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堡
如果有其它名字，也许是谬误
里面的房子已经没有了
留下最坚硬的城墙也已缺失
在这里住过的人也没有了
从里面穿行的人也没有了
我只看到虚拟的人
一秒钟走进去，下一秒种没有出来
时间对古堡何其慷慨
它们漫长的记忆却无法动摇
里面的故事在空中摇摆
最短的故事也是不常见的奇迹
总有人出去了不再回来
总有人修正门窗，了解真相
我知道那些黄土渐渐成为了铁
我所知道的逃亡
没有一个人不忆锈蚀的故乡
这里的大风能吹走一小截土墙
最后风不知道向何处安放
你是天际下莫测
直至弯曲、倾颓，残阳里的骨架
一部分铁在打造钟表
往回返的时间令人无所适从
因为时间没有门
于是它选择了马蹄铁和马提灯
在宏大的塬上，它们像是沉船
承接大水和完美的梦境
古堡的来历
在蔚县，有几百座古堡
它们是如何建成的
我目前掌握了四种说法
一种是地质构造成因
由于地壳运动
凹陷的部分成为了房子
凸起的成为了堡墙
一种说法是风动说
把多余的泥土吹散了
成为门
那些没有被吹动的
耸立在人间
另一种说法是天上掉下来的
它们就像陨石一样
整齐排列
不整齐的部分想让天空再收回去
最后一个说法来自洪水
河水一次一次冲来
泥土堆积成两岸
那些房子人与神同住
还有一种说法是来自闪电
因为太快
我还没有来得及考证
我想了解这里更为细致的生活
我应该在堡子里住一夜
在一间空房子里，在高处
邻居有人就行
我能够轻轻地飞就行
我跟着一个人的身后
她的黍子是经过策划过的
做饭的动作重复了千万遍
她的炊烟像古老的文字变幻莫测
这里的人过着祖辈的生活
他们的粉坨也有着透明的经历
它们是那么有弹性
敢于面对强硬的东西
卤水豆腐干是这里的特产
它们像一小截院墙
表面皱褶，内心坚硬
屹立百年，幽灵般吊诡
还有喝了以后让人想哭的糊糊
这是土地的芬芳
喝了它我想跋山涉水
不思来路，也莫问前程
老堡子的梦想
不要去维修这里的门面
不要去扶起掉下的屋檩
那是远去神灵的注视过的物件
这是普通人的伟业
不愿意被打扰
后来的人不会再回来
我却能记住这残破的房子
我竭力在自家的房子里保持镇静
这里的漫天繁星是我所要描述的
还有白云任性的飘过
青砂
我匍匐在地，想换一双手
也能捏造，青砂也像电流一样穿过全身
和泥 踩泥 制坯 上釉 烧制
一半是历史的疼痛，一半是矿脉中长出的枝杈
黑色的青砂，看透了大地的本质
从泥到火的干透，装得下整个蔚州的柔情
易碎的砂器，它活过了多少人命
这是蔚州的秘密，那是坩子土清脆的歌唱
我相信这里的人民离不开青砂
他们相信寓言和土地恒久的温热
青砂，药罐，是承载健康和疾病的驱壳
请不要碰它
剪纸
如果人们后退，退回到窗上剪纸的生活
一动不动，色彩艳丽
他们只能穿越古堡，并在堡墙上嬉戏
生存之累，也全然放下
人们和剪纸的影子寻求和解
剪纸复制了人们的生活
在这样一个盆地，生活给了历史
自然的馈赠给了红纸。在窗户上
遇见了太多的人，他们默默无语
那是古代国的电影，剪纸和蝴蝶的灵魂
重泰寺
在高丘之下看不见重泰寺
离开重泰寺，还是看不到它的屋宇
它和星空、千年松树一样安寂
它安坐着一个辽国的灵魂
不去管朝代的更替和历史的书写
你在高处，人们却总是想寻找到你
宽大的宅院，容得下代国以后留下的全部苦难
我走进去，可以放下寺外所有的争吵
一个正在描绘壁画的人，我看到他的谦卑
超绝的技艺饱含俗世的爱和彼岸
郑家窑
从没有事先描绘过你的样子
在代地，这里的陶窑比任何地方都要早早完成了火焰
但你的名气总在最小的地方传播，只有本地的大缸没有被忘记
你的釉面是历史，你的黏土是人民，你的手艺伊甸园
诗人于力赠我一支茶盏，一个夜晚我都用它喝酒
一方面我想尽快能够听懂蔚州方言
一方面我想进入从泥土到烧坯的整个梦境
沉默的窑尖是一个抽象的象征，英雄的遗址
我关心它的增长和消失。这座陶缸的村落
我感谢这里的时辰，能够触摸的弯曲的时空
打树花
我想让一个稻草人去打树花
它不知道如何聆听
我想让一个孩子在古堡的墙上打雪花
他们在细雪和凉雪中奔跑
打树花的人是羊皮袄战士
多么像流弹，炮火，潮起潮落
打树花有点像开天辟地
抓住火焰，抛洒铁水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烧锅炉人
柳木的勺子，闪光与飞花
扬起了来的是小小太阳
落下后成为一片星星
穷人的树花，危险的手艺
我想成为一个打树花的人，身上藏着火神
与代国神秘的历史紧密相连
这是壶流河岸边生命的奇迹
冷却的铁水，最后成为玉皇阁上的大钟
在蔚州轰鸣
暖泉
我曾经梦过这个地方
空落的房子，炊烟的呼吸
你是所有老宅子的徽章
“出城西三十里暖泉堡中
泉之源以石瓮分东西流”
这么老旧的神态，一定是在远方
古老的泉水也许已经流尽
它的暖意却留存了下来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越来越像一种仪式
每天新鲜的豆干和绿豆粉，自制的烈酒
人神毗邻，躲避现代
外面的世界太快
暖泉是在放慢时间
甚至把时钟拨回到从前
在这里，我很想做一位老人
会剪纸，说一些听不懂的方言
怀揣代地隐秘的基因
不想被打扰
三堡、六巷、十八庄
人们早已错过它们完美的时刻
一棵千年柳树，没有放弃守望
超大的树干已经倒伏
在朝向路人的一边又长出了新的枝叶
泉水、集市、古建筑
它们逐渐学会的新的词汇
修补、喧闹、人流、拍电影
或者是残缺不全的堡墙
壁画
所有的村子都有庙，庙的墙上都有壁画
画着神仙的来历。神仙在墙上生活
它们的活动十分鲜艳，日暖生烟
安静如初。它们和堡子里的人一样
白天有着少许活动，夜晚入眠
堡墙里的人早已相信你的存在
如果哪一天人们忘了墙上的一个动作
他们会来到这里，给壁画上一炷香
饱吸香火的神仙，有时候会下一点雨
有时候，让一个瘸腿人重新快步行走
有时候壁画里的神仙会推开庙门
成为剪纸。嵌入人们深深的梦境
壁画上也曾有普通人的生活
他们是百工，锡工行和弓箭铺
他们的手艺已经失传
渐渐地，百年前的人也成了神仙
蔚州博物馆
那些没有散去的物件被收拢在一起
一个女人遗落的“彩陶盆”
交给了未来
她的后人支起了“陶灶”继续在代地“烤肉”
代国的前世，遍地果实
人民用过的器具，成为了国宝
怀想“雁鱼灯”的星辰
代郡古城一片繁华
群山簇拥着“北魏朱业微石造像”
一位石匠，用足了一生去完成
博物馆，就是要挽住那些终会消失的东西
那“唐绿釉凤首壶”和博物馆与水一样安静
它的美无法描述，它的绿釉封住了一个朝代灵魂
“宋青釉瓷洗”里多少朝代的重量
完好如初，它的光晕轮流传递
其故事我们已无从知晓
在南安寺塔地宫中
“辽金舍利宝塔”“木塔”穿越千年
它们的密语和光芒我们不敢触碰
成就一个人的善业并不难
我欣赏这里的庄严和亘古的慈悲
到了清代“康熙书轴”书法真迹到了蔚州
而其石碑还在故宫，这个时候这里已经有了座座古堡
仰韶文化、红山文化、西北河套文化，三岔口
无人能够劫掠你。代蔚疆域长歌不辍
注：诗中“”内所写文字为蔚州博物馆十大馆藏文物。
代王城
3000年的黄土，最终还是没有被人取走
它们太古老了，一座有灵魂的城
来到这里，我才知道什么叫从现代到古代
虽然它的国土已经被缩成了一小部分
虽然生活在这里的人自由自在
但他们已经不是代国人
虽然羊群从这里穿过
但它们早已不如过去的羊群绚烂
产好马的代国被跳舞的羽毛打败
赵襄子的夏屋山何其苍老
磨笄山常被白雪覆盖
小饮马泉
小饮马泉村，拥有一个好名字多么不易
它被自己的真武庙爱了多少年已无从知晓
这里的时间是多么缓慢，甚至有些沉默
代国的马匹快如闪电
小饮马泉村，还能找到慢跑的泉水
扶贫干部孙晶昌，写诗、民俗学者
热爱大地上的文物
村里的孩子说，他到了饮泉村已经不饮酒了
他带的拐杖给了一位老人
一群羊给了一位牧人
这是他新的家园
破旧的城墙、戏台和阁楼
他要把它们恢复到原点，看不到疤痕
他多像一个有理想的人
从运河岸边来到了古堡世界
孙晶昌的牙齿有些松动
他说还是要先修衰老的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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