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游：通往灵性的心理治疗取向》书籍连载八

 

第三章  金恩：有学习困扰的十二岁男孩（上）

十二岁的金恩不太懂得如何去经营他的生活。

他的父亲形容他寂寞、行为退缩、没有朋友，而且经常觉得生活太无聊。

从小，他对游戏就显得兴趣缺缺；偶尔会看看书，但兴趣并不大。不过如果有大人作伴的时候，他就能适应的相当好。

他的衣着向来得体，头发也梳理的整整齐齐。虽然金恩给人一种干净有礼的印象，但是他的父亲却常为他担心。这男孩最初几年的求学过程堪称顺利，没有碰到什么太大的难题，但是对于同年龄的友伴，他呈现了越来越严重的退缩与疏离行为。有时候，他的学习状况似乎并不理想。

金恩曾接受过智力测验，结果发现他拥有中上程度的能力。他虽然接受过一些心理治疗但成效不彰，于是治疗师建议送他去寄宿学校就读，希望在那里比较容易交到可以一起运动和游戏的同龄朋友。

可是，金恩的父亲不想和自己的儿子分开，因为自从他太太在几年前过世之后，他从来就不让金恩离开他。

以下是金恩的故事——在年仅两岁时他就失去了母亲，一名护士接下抚养金恩和他弟弟的工作，她扮演这两个男孩的母亲角色有六年的时间，而他们也爱这名护士。不过他们的父亲没有真正走出丧妻之痛的阴影，时间无法抚平他的伤口，痛苦反而是有增无减。他不但离开当初成家立业的地方，而且更严重得是，他无法决定要转向哪一行再继续发展。

持续的不安完全控制了父亲，而不安意味着没有安全感，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够给两个年幼的儿子不可或缺的安全感呢？

因此，在一名治疗师的建议下，金恩的父亲将小儿子送去寄宿学校，但仍把大儿子留在身边，因为他想要维持仅存的家庭关系。这是绝对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在我看来，如果可能的话，应该要通融他的这个愿望。

根据金恩的智商和能力，十二岁的他被安排到大学先修班的初中一年级就读。

他的学业表现并不突出，最弱的科目似乎是在拉丁文。忧心的父亲问我的一个问题是：“我儿子能够在不跟我分开的情况下读完高中吗？”

 

期望治疗师用简单的“是”或“否”回答那样的问题，其实是太困难了。因为没有什么比心灵（psyche）更错综复杂、更细腻为妙、更容易受到数不尽的事物所影响。

不过，当一个自由但受到保护的空间建立起来时，心灵的力量就会开始成长，只有到那时候，我们才看得到心灵成长的种种可能性。在心灵成长的可能性确实出现时，我们往往视之为奇迹。

心灵天生具有自我疗愈的倾向，治疗师的任务就是为这个自然的倾向铺路。但是仅基于此一与生俱来的疗愈倾向，而判定每一个个案都能找到出路的话，似乎有太过胆大妄言。尽管如此，只要有任何可能疗愈的机会，每一个个案都值得我们认真付出心力。

当金恩第一次凑近我的游戏室时，我对他的印象是，这个男孩并非真的那么弱小。我感觉到，他生命中最在意的事情还深埋在他的内心里。

金恩非常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但是又相当好奇，似乎什么都干扰不了他那得体的态度和行为。我确信他暂且不会想玩，甚至也不敢强迫他这么做，因为强迫他会让他离得更远，甚至还会伤害他的尊严。

我们谈到学校发生的一些事，当然，还有拉丁文，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开始打哈欠，那是表达他完全不感兴趣的最佳方式。

基于这个原因，我知道即使帮他请了私人家教也不会有帮助；即使转换至私校就读，环境的改变也无法让状况产生任何实质的改善。

不过，对于他何以出现这种兴趣缺缺的样子，目前仍未找到真正的原因。

金恩第二次来谘商的时候，他的行为变得活泼很多，他一来就问我，能不能在我的沙箱里摆防御工事。相较于之前的兴味索然，他提出想玩的主动性让我很惊讶，于是我给他看看可以用的小物件有哪些。先前看似不可能的事却似乎即将成真。

首先他小心翼翼地混合沙和水，使沙更容易成型（图23）。

然后，他用令人难以置信的专注力，盖起一整套防御工事的堡垒。经过精确计算之后，他把坦克、大炮和轰炸机这类防御用的重装武器放进堡垒里准备防御工事。

起初，沙箱的左边还是空的，直到金恩一再说服自己，相信从另一边看不到武器之后，他才对右边的完工感到满意。然后，他转向左边，动作破快地放了三组轻装炮兵在相当脆弱的锡制藏身处后面。他看看这一整个沙箱的东西，最后又放了一架飞机进去，他说这架飞机冲进了小心翼翼建筑起来的防御工事。

从沙箱位置中，左右相对力场的不平均，使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而且在整整一个小时中，我只问这个男孩这么一个问题。“这三组单薄的轻装炮兵，真的可以抵挡得了那些重装武器吗？”

他的回答是“谁也不知道！”这句话深深触动我，因为在他的回答当中他无意识地表现出疗愈的可能性。

 

图23  一个由三股势力组合发生转变的潜力，正与金恩内在深处的恐惧和受阻的创造力对峙着。

坠毁的飞机正显示他的状况，到目前为止，他的整个人生都只朝着能够意识的部分发展。

他聪明、有学习能力，也懂得社交礼仪，而且能够调适自己配合外界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

然而，他那构成人类本质的内在创造力，却几乎要窒息了。

 

在青春期的初始阶段，能够取得种种与生俱来、确保人格发展完整无缺的能量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但是，在金恩的案例当中，上述的需求从他幼年开始就已岌岌可危。

离开子宫的安全包覆，诞生到这个世界之后，孩童仍然需要母亲的长时间保护，经由母亲的照顾，以及最重要的是母亲所给予的爱，逐渐传达安全感给小孩。孩童如果要能依据自己的潜力发展，不可或缺的就是这种安全感，如果失去母亲或主要照顾者得安全依附，孩童就会退回到自己内在的角落。

 

为了保护自己，避免受到外在环境影响，他在内心四周筑起防御墙，而恐惧就躲藏在这座堡垒之后，当恐惧变得太过巨大时，它就会转化成为“攻击”（aggression）的形式。

但是如果连“攻击”都受到压抑而无处宣泄时，它就会消耗掉非常多的内在能量，于是留给生命中任何新事物的能量便所剩无几。万一出现上述这种情况，而又有人对他的期望“太多”时，他的抗拒便会促使他拒绝行使生活中种种正常的功能。

对金恩来说，他开始念拉丁文之后的可以要求显然“太多了”。不难了解一个被很多要求吓到的敏感小孩会失去面对问题的勇气。

这对家长和老师来说，都是相当棘手的难题。

飞机坠毁在沙盘上的画面，是金恩对自身状况感到无望的一种表现方式。

飞机躺着的地方就是那个受到压抑的攻击领域，而那个攻击领域是以防护墙后方的重装武器形式呈现。这就是金恩在创造第一个沙盘画面之前的生活。

对他而言，他第一个真正有创意的游戏——沙游，开始让他原本僵化的举止生动起来。在脆弱的建筑物后方的三组轻装炮兵，代表金恩受阻的动力。

对我来说，出现“三”组这件事似乎意味深长，因为“三”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数字，不管我们在哪里遇到数字“三”，它都和一连串有起头也有目标的事件有关联。

例如，在童话故事里，我们知道那个年轻人必须要完成“三个”任务，才能俘获公主的芳心，最后赢得王国的大位。

就某种形式而言，这个男孩也必须抵达他的王国（kingdom）。对金恩来说，其王国乃是由“成为一个与自己的能力和谐一致的完整个体”，以及“在群体当中一个有用的成员”所构成。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自己的主人和国王吗？透过才华和天赋而使自己能够每天振奋精神，并让自己快乐吗？

至于国王擅长的领域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国王可能以工匠为业，或是在知识学科领域工作，重要的是，国王以其独特的天赋与能力建构成他自己的王国。

他从这里汲取领导和统治个人王国所需的力量，而这个力量几乎是超越人类所能意识到的一股力量。

以更具象征的意涵而言，数字“三”隐含一条线索，从中我们得知这股力量的取得方式。自古以来，人们就认为“三”不仅是一股动力，还界定它是神圣的数字。基督教问世之前的数千年健，人们就把神祗的作为和数字“三”连在一起。

因此，数字“三”似乎与超个人的力量有关联。荣格在他对三一神教条（The Dogma of Trinity）的心理学诠释中谈到：“……三位一体是一种原型，这种原型的支配力量不只助长心灵的发展，有时候也可能会实际强化心灵的茁壮。”

对我来说，这个男孩的无意识能够知晓这些神圣的能量。

在它们的保护下，让金恩得以超越内在脆弱的自我（ego），并且克服他过度攻击的倾向。

治疗师的任务是，当孩童身上有幸显现出这些力量时，便要将它们保存下来，以便主张它们发挥作用的可能性。

因此，当发现这孩子的心灵是多么接近其自身疗愈的力量时，是如此地让我深受感动。这孩子的一句简单话语：「谁也不知道」，同时是一种深奥智慧的一个表现方式。

金恩的话语让我想到中国的智者“老子”，在老子《道德经》第七十六章，我们发现东方人和西方人都适用的一则醒世警语：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减，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另外，第七十八章则写到：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老子在《道德经》中，表达出「弱胜强」或「以柔克刚」的可能性，这在历史上已经出现很多例证。

在那些例子当中，弱者透过坚定的信念取得原本尚不知晓的力量，而这些力量往往让他们赢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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