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大姑奶奶
(2011-05-26 11:25:54)
标签:
杂谈 |
分类: 个人文章 |
魏广东
有个朋友看了我的《回忆我的爷爷》一文,问我是不是在写自传。我当然也还没有到了写自传的年龄,而且即便是到了那样的年龄,也未必有写自传的资格。写这些东西,不过是我在进入中年的门槛时,整理一下自己成长的经历,以期使自己的内心能更加和谐而已。
我这个人有老人情结,就是愿意和那些年纪比较大的人交往,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即使他们有一些别人看来的古怪的毛病,我也不会觉得很舒服,很愉悦。这或许跟我小时候成长的经历有关,很在一段时间里,我就是由姑奶奶在我家照看着。另外,我也会有一种农民情结,就是看到那些衣着朴实、浑身灰尘的农民,就会有一种亲近和喜欢,也会有一种舒服与自然,这当然也和我从小生活在农村相关。可见,小时的生活环境对人的影响确实很大。就拿吃饭来说,无论何时,我总觉得回到家乡、吃家乡小厨师做的饭菜最香。此亦无他,不过是熟悉了那种感觉而已。这样看来,父母给孩子什么样的环境,还是很重要的。
我的大姑奶奶没有儿子,好像有四个或者五个女儿,这在农村算得上“绝户”。因为女儿先后出嫁,有没有儿子,孤身一身的大姑奶奶就经常到我们家来居住。大姑奶奶进入我的印象之中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很老的老太太了。大姑奶奶的脸型和爷爷很像,肤色也是黑黑的——至少我的印象中是如此,牙几乎已经掉光了,嘴唇瘪进去,头发梳到后面挽成一个发髻,脚很小,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典型的农村小脚老太太的样子。不过,大姑奶奶好像很勤快,在我们家住的时候经常做一些针线活,然后就是在父母下地干活的时候带我。我想在也还能清晰地想起她带着我和邻居大娘之间聊天的情景,那应该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大姑奶奶是小脚,需要用很长的裹脚布捆上,直到她七十多岁也要用很长时间一圈圈的把脚裹好,我问为什么,她说如果不裹脚就会长大,那样就不好看了。不知道这是她的爱美之心,还是已经成为一个习惯。有一次姑奶奶换裹脚布,我说要看看她的脚,她坚决不让看,说小脚是不能让别人看的。在姑奶奶的心目中,小脚是不能轻易给别人看的,而且那还始终是美的代表。姑奶奶哄我的时候就经常说:“俺东听话,等到将来给你说一个小脚、白脸的媳妇。”此话似乎隔壁邻居大娘也说过,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大姑奶奶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就要回家去再住一段时间,有的时候我就很舍不得她走,独自倚在门框上哭。这时候父亲便允许我给姑奶奶配车。那时候,农村比较普遍使用的是独轮车,像姑奶奶这样腿脚不是很方便的,就需要父亲用独轮车推送到家中,为了让独轮车平衡,便让我坐在车子的另一边,成为“配车”。大姑奶奶住在离我们家十多里路处得一个山村,每次我去她加,不管是送她还是去接她,她都会给我做最爱吃的葱花饼。在那个年代,能吃上葱油饼,简直是人间最大快事。除此之外,我还喜欢用姑奶奶家不知什么年代留下来的浅浅的、小小的黑瓷碗。现在想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都能清楚的想起它们的样子。也因为了这样的原因,我对姑奶奶那个村庄很有好感,现在已经很少有机会去了,但每次路过那里,我都会浮想其葱油饼、小黑碗,会回忆起大姑奶奶。
大姑奶奶大概八十几岁去世的。在生命的最后近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谈我在床。我最后见她那一次,我大概十多岁,正上小学。我去参加大姑奶奶大女儿儿子的婚礼,在宴席之前去看了她。此时,大姑奶奶被锁在一间房子里,打开紧闭的双门,我看到她躺在地上的草褥子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大姑奶奶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姑叫醒了大姑奶奶,大声的给她说“东来看你了”!大姑奶奶似乎有些糊涂,最主要的是耳聋。她睁开昏花的眼睛,疑惑的看着我,问是不是响儿(她外孙子的名字),我说我是东,大律的。她很快弄清楚了我是谁,几乎与此同时,流下了浑浊的眼泪。不太清楚大姑奶奶跟我说了什么,大概是不想活受罪的意思,十多岁的我也为之惨然。事实上她也确实是活受罪,据说几年后她去世的时候,屁股上的肉已经全部腐烂,露出了白骨。想及此事,怎不让人悲伤。
这是我跟大姑奶奶最后一次见面,几年后她便去世了。2010年春节期间,我见了我小姑奶奶的最后一面,几乎与此完全一样。那时,小姑奶奶住在她大儿子家,也已经瘫痪好几年了,同样被锁在一个小屋子里边。当她的大儿子打开房门,一股极其酸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小姑奶奶已经处于弥留之际,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干枯的脸上沾染着脏的东西,嘴唇因为没有牙齿已经缩了进去,像干尸的样子。我跟小姑奶奶说话,她已经听不清了,眼睛也看不清,再加上神志不清,根本不能认出我是说,问是不是华子(她孙子的名字),我说不是,我说我是东,大律的。但是,很长时间小姑奶奶也没有明白我是谁,只是在那里一呼一吸的喘气。随我同来的二弟、三弟以及我的爱人放弃了跟她的交流,走出门外,我还在坚持。我反复的告诉她我是大律(我们村的名字)的东(我的小名),正当我也要放弃的时候,她忽然明白过来,问是不是礼群(我父亲的小名),然后我再说一遍,她就终于知道了。同样的,在她知道我是谁的那一刻,浑浊的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我也很惨然,弟弟们也围了过来,让她看看我们。小姑奶奶已经几乎不能说话了,然而在这片刻的清醒之中,她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问我小孩吃的可好(也就是问我的儿子是否还健康),小孩是不是很高了;问我父母身体是不是好;问我吃饭了没有,让我去堂屋吃饭。她的话让我十分惊喜又大受感动,惊喜的是她认出了我,使我有机会跟她进行人生的道别;而感动的是,弥留之际的她还关心着她并未见过的我的孩子。我大声的告诉她,孩子很好,都会说话了,会到处跑了,不知道她是否听到,只看到她默然无语的流泪,我也默然无语。如此相对了一会,我和弟弟们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头,便起身离去。之后不几日,小姑奶奶便去世了。
我深深的怀念我的姑奶奶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