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路遇

人们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总会在路上偶遇熟悉的人。这偶遇的情景，有点奇妙。

转角遇上熟人，这比较好处理。是领导，就赶紧点头让道；是朋友，就热情招呼握手。如果不是转角偶遇，而是一条狭路分两端，你在这一端，他在那一端，彼此迎面而来，避无可避，躲无可躲，有时候就会难堪。特别是年轻人如果遇上敬畏的领导，或者是最不想见到的人，就会尴尬，甚至恐慌。

对此，我有过深切的感受。

我十八岁那年入伍学开汽车，一年后拿到驾照分配到司令部驾驶班开小车。

为首长开小车是很幸运的事情，许多人梦寐以求。但我想都没想过。因为我很腼腆，一点也不活泼，照理不适合为首长近身服务。不知道为啥选中我。

我腼腆到啥程度？说一个场景你就知道了。

团部机关的食堂在家属区，离司令部办公楼有一段很远的路。这段路由机关大楼起点，转一个弯就笔直通向食堂，一路几百米无遮无掩。

我十分害怕一个人走这段路。

为啥？因为在路上经常遇见首长。总是老远就看到了，迎面而来。每每这个时候就很煎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部队有规定，迎面看到首长要敬礼。有一回我硬着头皮在几十米开外就把手准备好。右手五指并拢，中指紧贴在裤子的中线上，整个右手僵硬地随腿摆动，非常滑稽。到了首长跟前，突然把手举起来，吓首长一跳。

后来管理股长（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说，首长讲了，以后在就餐的路上不要敬礼。原来，像我一样恐怖敬礼的还有几个。

不敬礼就可以了么，轻松了么？没有。可能首长轻松了，不会被吓一跳。但我们这些新兵，老远看到首长迎面而来，还是手足无措。如果有几个人还好，大家挤在一起，低着头就过去了。如果一个人走在路上，就只能咬着牙，目视前方，装作视若无人。

所以，每到饭点，我总是跟随大伙一起走，千方百计不落单。不为别的，只为不单个路遇首长。

当然，后来熟悉了，就没有这种紧张这种尴尬了。

每个人都年轻过，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羞涩和青葱。

如今我老了，回想过往，觉得这种羞涩和青葱里面包含着对权威的敬畏，对自卑的认知，也包含着对前途的向往。实际上，具有这种性格的年轻人，正是孺子可教。

为啥呢？你想呀，这种羞涩里面有敬畏心，有谦卑心，还有企图心，这不正是可以施加影响的基础么？

年轻人的胆小羞涩，多半是因为出身贫寒。我们这些山沟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知道自己很弱小，许多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有这种意识，如何胆大与自信呢？反观我们部队有些干部子弟，他们就不一样。尽管也是兵，但看到团首长就一点不紧张。不仅不紧张，有的还上去勾肩搭背。不过奇妙的是，几年之后，这些活跃分子都走了，那儿来回那儿去。提干的多半是农家子弟。我，正是其中之一。

后来我也做了领导，在一些年轻人的眼里也是首长，我就很能理解年轻人在领导面前的羞涩与惶恐。

有一回一个年轻大学生拿着上级的分配通知来报到，在我面前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满脸通红，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我赶紧关上门，拉他坐在沙发上，接过通知单，一五一十问他的情况，让他平静下来，自信起来。我知道这样的孩子期望上进，就格外关注，并经常鼓励。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孩子后来发展得不错。

于是我就想呀，如果一个做领导的看到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手足无措词不达意，因而有轻视之心讥讽之意，那就忘了本了，忘了自己当年也是这样的羞涩加青葱。而且，有可能错失一个值得培养的优秀人才。

阁下您觉得如何？

春节进行中。再向各位拱手拜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