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勇敢只是与颜面有关

这些天本老头连发了两篇有病求医的博文，照例嘻嘻笑而笑嘻嘻。患病求医之事，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事实是这么个事实，没有虚妄。许多博友一看，哎呀，不得了，这老头死到临头还这么坚定这么镇定这么淡定，勇敢呀勇敢！

更有园中博导香山红叶老师专著一文，曰：《永新人是个勇敢的老头》，推崇有力，赞美有加。

本老头看着看着，一边窃喜，一边又有点不安。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么勇敢，真没有！那些笑嘻嘻，多半是装出来的。

赶在勇敢一说还没有广为传播之前，本老头要袒露真情，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啥不良影响呢？我不怕误导别人。实话说我一个退休老头，即便万千国民误认为是英雄是豪杰，也不碍事，不会礼崩乐坏，更不会山河失色。我是担心自己被架上这样一个道德高地，有朝一日原形毕露，原来是个熊样，让大家跌破眼镜，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在得知脑袋里有片阴影的时候，我真的害怕了，身子有点站不稳。我很清楚，影像检查最怕的是不清晰。不清晰之处一般有问题，而且还不是小问题，多半是占位，要人命。TMD我的不清晰还在脑袋里，能不悲催么？

那天去上海求医之前，老婆大人照例上班去了，我呢做家务。想着夏天到了，需要换季，便把冬天的衣物被褥收拾好，归置好，并把夏天的这一套找出来，安放好。这是我的擅长，做事有条理，而且快捷高效。那天整着整着，就有点悲从中来。忽然意识到，为她整理好这些，我不是去出差，而是去治病，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脑袋里长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有可能要动刀子，有可能切开来还是恶性的，有可能小命就这么玩完了。于是，鼻子就有点发酸，眼眶就有点湿润。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对自己说，我是男人，不该这样的。不过我又想，有句古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还有下半句叫只因未到伤心处。真到了伤心处，男人也是可以哭的。于是我就这么哭了一会，只没出声，一个人流泪。

所以许多朋友夸我勇敢，真不敢当。

当然，伤心只在独自处，面对众人的时候，我一直是微笑的。

在本市医院第二次做加强检查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医生用有点悲悯的眼神看着我，说别紧张，会没事的。我就用一句台词回答：我叫不紧张，引得他发笑。

后来亲戚们都知道了，纷纷提了礼物来看我，小心翼翼地问情况。大家转弯抹角说半天，没一个敢说肿瘤二字，更不敢说癌症。我就告诉他们，脑袋里长瘤了，可能是良性，也可能是恶性。如果是恶性，我就时日不多，你们好好生活。说这些话，我是笑着的，好像说别人家啥事。亲人们都有点接受不了，说不可能不可能，会好好的。

面对我家领导的心事重重，我还是云淡风轻。那几天我的注意力全在几只鸡上。有只母鸡生病了，萎靡不振，且不吃食。我发现它的背上有一大块伤口，估计是互殴所致。便把它抱出来，单独安置在木廊上，涂消炎膏，喂消炎药。老婆大人看我每天沉浸在这些小事中，感叹一声：你的心真大！

我的心大么？看了我前面说的流泪，大家知道，真不大。只是，我装作心很大。

在外人面前装作没事，在亲人面前装作没事，在爱人面前也装作没事，无他，只关乎颜面，不能熊样！

人们一般有一个价值评判，认为遇到灾祸能够坚定镇定淡定甚至连眼睛都不眨者，方为爷们。本老头一向崇尚真爷们，崇尚真英雄，事到临头，总不能先趴下吧？

说到这里，要说说我最近去世的一个朋友。我这朋友是一方人物，不仅在官场上是个佼佼者，在朋友中也是响当当的爷们。可是有一天被查出罹患癌症，淋巴癌。最初的日子，大家去看他，还能礼貌应对，谈笑风生。慢慢就不行了，在家里打砸烧，连被子都点着了。他几乎疯了！折腾差不多一年，走了。告别仪式上，大家鞠躬之后退出来，唏嘘不已。我知道，这唏嘘里面有同情，有惋惜，但缺了尊敬。他老婆哭呀，泣不成声！外人以为她痛不欲生，只有我们明白，她解脱了，是一种获得新生的痛哭！

我对自己说，真到了那一天，我不要这样，绝不要！

这样的意念，一直教训自己不要怂，要挺住。于是，表面上的嬉嬉笑笑就代替了内心的悲悲戚戚。

当然，对亲人，还有更深一层的意念，就是不要让他们担心。尤其是对自己的爱人，我不忍心看到她也悲悲戚戚，真不落忍！

我直白地在这里解剖自己的内心，是想揭示一种人性。人们多半爱面子，好荣誉。好不好呢？我觉得是好的。一个爱荣誉爱面子的人，顾及别人的评价，在乎别人的印象，就多半会自律一些，甚至努力高尚一些，爷们一些，至少不会做出很出格很寡廉鲜耻的事情来。

古人有言：“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礼与义，治人之大法；廉与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这里的耻，就是爱荣誉，知羞耻。荣誉感不仅可以使人远离荒唐，还能产生一种力量，可以使人在灾祸面前坚强起来！

当然我知道，只是靠着面子支撑苦难中的精神世界，有点苍白，算不得真英雄。不过，我等平民百姓，蝼蚁一般，渡过劫难就可以了。至于渡劫之后是再生还是往生，无所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