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做起何其难也

我们的各级官员，宣传教育部门，还有那些主流媒体，在谆谆教导人民群众的时候经常呼喊一个口号：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这个口号曾经很诱人。是呵，尽管社会风气不好，以权谋私损人利己随处可见，弄得大家都活得艰难，怨声载道，但只要一点点改变，每个公民关注自己的行为，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大家都向善向上，这个社会不就河清海晏了吗？

然而形势比人强。教育多年的结果是风气越来越不好，人们越来越自私。这是咋回事呢？

有学问的朋友总是一语中的，说都是做官的腐败惹的祸。在下觉得做官的要负责任，但还有更深一些的原因。

前天中央新闻台播一则新闻，说的是湖北的洪湖，那里曾经浪打浪。今次报道的不是渔民的光景一年更比一年强，而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有个渔民向记者展示网里的小鱼小虾，小得可怜，也少得可怜。记者问为什么，渔民义愤填膺，说都下地笼，又下滚笼，断子绝孙，哪还有鱼呀？

地笼者，滚笼者，一种密集的渔网，筒状，一节一节连起来，一网就是几十上百节，抛到湖里去，蟹虾鱼鳖，不论大小，只要进了这个网，就像进了阎罗殿，别想再出来。如此赶尽杀绝，鱼儿们没有子孙，渔民们哪还有明天？

这个渔民的正义引起我的注意，想看看接下来的故事。

记者又问：你用的是什么网呢？渔民憨笑着，不言。记者扯着这个网，也是筒状，一节连一节，网眼细而密。从里面倒出来的，都是鱼儿虾儿的孙子，还有重孙曾孙。显然，地笼也。

还没等记者责问，这个渔民老大哥收起刚才的憨笑，理直气壮地说，大家都这么干，我不下地笼，饿死呀？

接着，记者大人的视线离开那个渔民，面对观众说：一方面指责别人不道德，一方面又放任自己不道德，这就是现状，也是洪湖的渔民走入绝境的根源。要是大家都从自己做起，在向大自然索取的时候留一分，渔民们也就不会陷入这样的绝境了。

记者大人感慨万千，在下却不以为然，觉得类似这样的事情，随处可见。当今社会各行各业各个阶层的人们事实上都像这个渔民一样在自掘坟墓。这里面有一个利益问题，还有一个信任问题。因为大家只关注自己的利益，而且是眼前的利益，又由于大家对别人对社会缺乏信任，于是损害别人损害大众损害明天损害子孙最终也是损害自己的事情就层出不穷。

往牛奶里添加三聚氰胺的老板，他不是不知道这么干总有一天会毁掉牛奶业，自己也会跟着玩完，但他更知道，我不干，别人一样会干。我傻呀，我坚持良心，并不能拯救牛奶业。不如随大流，在牛奶业跨掉之前赶紧捞一把。

往江河中偷排污水毒液的大亨，他不是不知道这是害子害孙的事情，迟早有一天天空污染河流污染大地也污染，自己家人也会受害，子孙也无处安身，但他更知道，他左右不了形势，大家为了赚钱都肆意排污，自己花大钱治污就是傻瓜。反正是死，要死大家一起死就是。

往自己的口袋里不断填塞钞票的官员，他不是不知道以权谋私搞坏官员形象带坏社会风气，发展下去就会危及执政地位，最终被人民赶下台，但他更知道现实是大家都贪，你自己廉洁自律，有什么用呢？勿如该吃就吃，该拿就拿，先顾了眼前顾了自己再说。

各行各业各色人等都是这样的思维。那个抱怨别人下地笼的渔民也是出于这样的逻辑，理直气壮地下地笼，赶尽鱼儿的子孙，杀绝自己的活路。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我们面对的社会就是这样一个社会，大家比着无良，比着黑心，比着在损害社会攫取个人利益的竞争中不要吃眼前亏。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再提从我做起，就很苍白了。

于是想到以德治国与以法治国的问题。

以德治国是儒家学说的精髓，实质是在认定人性本善的基础上劝人公平正义，温厚善良。用儒家的学说治国，要有一个前提，就是以吏为师，官员敢于站出来说，向我看齐，从官场到民间整个社会有讲道德的市场。时下的中国，官员道德低下，老百姓总以轻薄的微笑来对待仁义礼智信，还讲以德治国，就是笑话了。九十年代曾经很隆重地提出以德治国的口号，大概与国情不符，很快就消身匿迹了。

应当怎么办？答案是以法治国。

这么些年，当局抱着以德治国的幻想，一直徒劳地宣传着，说教着，期望民心返古，人心大顺。而在如何依法治国，如何科学地精细化又人性化地管理社会方面不用心思，不下功夫，更不持之以恒，从上到下只满足于制定几条法律，颁布一些规定，然后号召，然后要求，必要时搞一些突击检查，走一下过场，以为就可以了。问题出来了以后，就说是老百姓不道德，不守法。

在下痛切地感到，我们这个国家已经没有条件也没有资格谈以德治国了，去掉那些口号，放弃这个幻想吧，老老实实以法治国才是正道。

依法治国的前提就是认定人性本恶。人性是不是本恶姑且不论，但人性本私是肯定的。私心膨胀到一定程度，对别人对社会就是恶了。

基于人性本私这个认知，别指望那些牛奶老板有天良，会生产老百姓放心奶，而要把他们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防止他们为了个人利益下毒；别指望造纸厂老板有天良，会为了他人为了子孙自觉爱惜青山绿水，而要把他们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防止他们为了节省成本肆意放毒；别指望各级大小官员有天良，会像他们在台上作报告那样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而要把他们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防止他们做完报告之后就去贪财贪色。当然，也别指望洪湖的渔民是天使，知道不该赶尽杀绝鱼虾子孙的道理，从而自觉销毁那些可怕的地笼滚笼，而要一方面严格监控他们，见网就收，见船就赶，同时切实解决渔民的生活出路问题，使这些可怜的渔民能够安居乐业。

当然，依法治国又要有一个前提，就是民主。民主与法治，是一个金币的两面。这个问题学问太深，在下只是一点感觉而已。

而从我做起，这个口号仅剩的意义是官员们从严要求自己，夙夜在公，依法行政，对老百姓而言，就连娱乐的意义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