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跳洗衣舞的女孩

有个博友的背景音乐播放着洗衣歌：

呃……,是谁帮咱们翻了身呃？“阿拉黑司”！是谁帮咱们得解放呃？“阿拉黑司”！

那欢快的旋律带着俺倏忽穿越四十年，回到那懵懵懂懂的高中时代。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山村的中学，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土头土脑，每周背几斤大米和一罐子咸菜萝卜干走二十几里地到学校来住宿求学，除了认得课本上的一些字，解个一元二元方程，啥也不懂。

72年的9月份，开学有些日子了，有一天班主任刘老师牵着一个女孩站在讲台上，告诉大家说，这个同学叫玲玲，从龙源口中学转学到我们这里来，以后就是一个班的同学了。再没有更多的话，他要忙着开讲他的数学课，然后指着最后一排空着的一个座位，说你就坐那里吧。那个叫玲玲的同学走过去，在那儿站了半晌。许多男同学嘻嘻地笑着，原来没有凳子哩。刘老师发觉了什么，停下他的板书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用粉笔点了一下我，说，你，去。

俺是学习委员，一贯听老师的话，立马起身满校园找凳子，连食堂的角落里都翻了，没有，空手而归。那天有些囧，觉得对不起这个新同学。老师瞪了我一眼，似有不悦，就用满是白粉的手指解开他裤腰上的一串钥匙，找出他房间的那一把，嘱我去他房间拿。这是个热忱的老师，什么都愿意为他的学生做，常常用蜡纸刻钢板翻印试卷，忙到深更半夜。当我把凳子端给这位女同学时，这才用余光打量了一下。经过几十年岁月冲刷留至今日的印象是：眼睛大，脖颈长，脸色有些黝黑，穿一件黄底格子花衬衫，与其他女同学不同，没有扎两个辫子，而是长长的头发拢在后面，有点像马尾，一看便知不是农家的孩子。当时同学们喜欢互相起外号，我当时冒出的念头是：黑天鹅！

她的家世立即被全班同学知晓了，干部子弟也。她的父亲是县供销社的干部，母亲是公社的妇联主任，一家人都吃商品粮。那年月在农村孩子的眼里，吃商品粮就等于是贵族了。因为距离太大，加之那年月男孩女孩分得很清楚，俺虽然贵为学习委员，有责任帮助每个同学，但对这个新同学，可能掺杂了些仇富的心理，也是冷眼旁观。

期中考试接踵而至。张榜公布分数的时候，位于榜首的自然是俺学习委员，而这个新同学，名落到末尾第几名去了。那天放学了她还独自在成绩榜前发呆。俺在门口等着，不是有什么想法，俺掌管教室的钥匙，只能等。天快黑了她才出来，瞧都没瞧俺一眼，蹬蹬蹬走了。她是走读生，家就在镇上。那天我感觉，这个同学有些特别。

现在回顾起来，72年学校抓教学很认真，我们读了一点书。学校的许多老师自上海南昌等大城市下放而来，有些是大学老师，素质很高。我们被激励着参加各种竞赛，同学们真是力争上游。那些日子只见黑天鹅同学经常拿个本子找老师，谁任课找谁，她从不胆怯。有时候也会打扰俺这个学习委员。人家大大方方地，我却很是紧张，仿佛求教的不是她，倒是我。各种竞赛的奖励中没有她的名字，但期末考试就翻了身，跻身班里成绩好的系列了。刘老师经常用她的事例教育大家，说只要肯用心，铁杵磨成针。有些同学不以为然，认为她是宠儿，得到了照顾。但我知道，她付出了努力。

72年是春季招生，73年改为秋季招生，春节过后我们还读高一，因此我们的高一读了三个学期。一上课就改选班干部，俺晋升为团支书，还兼学习委员。黑天鹅同学也入阁，做了文艺委员。这都是刘老师点的名。文艺委员是干啥呢？就是带领同学们唱歌。之前也有文艺委员，是个胖女孩，一说话就脸红。上午第一节课之前有个15分钟，各班都唱歌，老师叫她起个头也唱一唱，不行，打死她也开不了口。黑天鹅同学上任就不同了，她给每个同学发一张纸，上面有一首歌，要求大家跟她学着唱。俺至今记得学过一首《北京的颂歌》，第一句是：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她一句一句领着，起初同学们放不开，像蚊子一样嗡嗡，那些调皮的男同学该干啥还干啥。黑天鹅同学不高兴了，走到前台来，一边领唱，一边打着拍子。第一次看到一个同学不是被老师点名站在讲台前来，还挥舞着手臂指挥大家，同学们似乎震撼了，霎时安安静静，歌声也很快嘹亮起来。不久，高一六个班课前的歌声就数我班最为高昂。而且奇怪的是，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下课之后也会唱歌了。

可能是黑天鹅的歌声引起了学校有关方面的注意，很快她就被召到学校的文艺宣传队，跳舞。73年下半年进入高二，毕业班了，老一辈文艺同学离开了学校，她就晋升为宣传队的队长。有一段时间，班里的活动她基本不参加，有些课好像也蹋了。大家知道学校在排练一台节目，她的主要心思在那儿。礼堂也是我们的食堂。同学们经常在开饭的时间还能看到舞台上有人走动，黑天鹅同学在招呼着说再来一遍。叫我们男同学佩服的是，在接下来的语文和英语全年级竞赛中，她依然获得了奖励，其中语文基础知识竞赛还荣获冠军。

不久学校举行文艺演出。最后一个节目，就是我们的文艺委员领舞，唱的就是洗衣歌，跳的就是洗衣舞。那欢快的音乐，那动感的舞蹈，让全班同学忘情鼓掌。俺注视着这个女孩，她是那样的青春灵动，那样的流光溢彩，四十年之后的今天，依然清晰地在脑海里舞动着。

后来的故事还很多。这只黑天鹅，不知怎么成了我的妻。这是故事的结局，也是故事的开始。

是谁帮咱们翻了身？是谁帮咱们得解放？在俺这里，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今天， 2013年2月6日，是我们结婚30周年纪念日。谨以这篇回忆纪念我们的婚姻，纪念我们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