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默中让一生落下来成为文字注解世界（组诗）

 

 

林目清

 

 

@文字

 

地球是一本《辞海》

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生动的文字

每一个生命群体都是有注解的词汇

有谁能有这样的能耐

用这些字与词汇

把这个世界解说或翻译出来

 

 

@诗意在酒话中自由飞扬

 

酒话里有我的诗行

诗意在空气中飞扬

一旦被文字绑架在纸上，诗意已隐藏

需要再热一壶老酒

用喝红的酒眼把文字灌醉

诗意才能从酒气中溢出，再次飘扬

 

 

@诗人在网上惨淡经营（外一首）

 

我经常坐别人的公众号在网上游玩

四处点开别人家的门

看典藏，看异样的西洋镜

目前自己也开出一个公众号

卖点小吃，销售开心，度人间寂寞

可只见门外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却没有几个停下来，进我公众号的门

 

 

@耋耄之年，长成了蒲苇

 

过去我的动脉是黄河，静脉是长江

从黄河里获得营养，从长江里排出废物

现在反之，黄河是我的静脉，长江是动脉

黄河给我排毒，长江给我输氧

这个冬天，我躯体的绒毛之孔已萎缩

出不了虚汗，浑身充积毒素

血糖血脂血压超高，生命出路报警

天空低矮，太阳离我远去

肢体打不开空间舒展

器官紧缩，细胞崩塌，活细胞稀缺

月亮的听诊器离不开心脏

星星的药丸不断从吞咽夜色中灌入

头发丛生如蒲苇，吸天露养气

 

 

@太阳每天都在丈量我们与天堂的距离

 

此时我踩着一座山顶尖的倒影

太阳正贴在那山顶

用那山顶尖的倒影丈量我和它之间的距离

如果下次我在喜马拉雅山顶尖的倒影上

它就会发现我们间的距离怎么又远了一点

只有在太阳下山时

人类与万物才进入太阳的视野

它不时地用万物丈量与它的距离

它这种亲近，让万物有了温暖与感情

总是留恋它不要过早地离去

一轮夕阳总是穿越时空带出太多的泪水

化作云霞，模糊了天界与人间的距离

许多灵魂因此而瞬间飞升

夜色来临，那些夜色都是飞升的灵魂翅膀

覆盖了天空

飞了一夜，才全部飞达天堂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为了欠债还债

 

我不知道我是谁，来自哪里？

从母亲的身体里租了一团肉走出来

来到人世间

像租了一台车，或一头大水牛

现在快不行了，不能用了

什么大事也不干成，什么鸟事也不办好

浪费人世间时间几十年

现在这团肉退回母亲，已退不了

退了也是废物与累赘

可欠母亲的租金一直无法交待

其实谁也不知道到人世间为了什么来

干什么才是对

不管你租用哪个母亲的器材你都无法交差

因为母亲的租金是无法算清的债

而这个世界你来与不来，都没什么区别

除了对地球造成破坏

什么好事谁都干不来

 

 

@永远完不成的任务

 

风，每天在抓人

一群无形的人每天在我们的生活中穿行

他们在考察人间的冷暖

追查人间残余的黑暗

了解世道的不平与平民的疾苦

可他们的身份一直来历不明

他们的行为没有得到上帝的批准

上帝害怕人间有太多的漏洞

太多的不堪难以入目

必须对他们的行为严加制止

风每天在执行圣旨

抓，抓，抓，抓得风声很紧

抓得风生水起

声势一阵一阵，喊声一波一波

一直从远古抓到现在

这个任务一直没有完成

谁也不知道上帝之外还有什么神灵

敢向上帝施压，敲打重锤

 

 

@从前的“字兄弟”，再也找不回

 

总觉得现在的字对我越来越陌生

从前用笔写一个字好亲近

写一篇文章，一个个字都与我亲如兄弟

每一个字都奔腾着热血

火热火热的字让我的心不断冲动

让我兴奋激动，让我激情燃烧泪崩

一篇文章写下来，好几天一直在亢奋

心中还一直在琢磨每一个字的面容和肢体

仿佛触摸着一种始终滚烫的恋人身体

 

现在的字越看越陌生，越写越冷漠

越写越不像原来的那个字

连简单的人字，写了几遍越写越怀疑

总觉得少写了点什么，又像多写了点什么

也许现在的字用电脑写，用手机写

字，已没有了情感流动的血液

隔着屏幕，隔着视窗，左写右写左看右看

越看越像已死去的前世兄弟

让我老是想起和它们从前一起的生活

与热情似火的情景

 

 

@陪时间玩，让时间活自己才能活

 

你天天闲着，外面的时间陪不起你玩

那就陪自己的时间玩

趁自己的时间还在，用时间四处走走

不想走，得站着或坐着思考一下问题

随便想想什么也行，都可以消化时间

什么都不做，像一块石头，像一座空房子

那你也要展示自己的容颜，在太阳下晾晒

或让风吹打，或让雨淋着

让时间从自身的旧痕里经过

留下它现在经过的影子

如果你想像一棵树，也不要太清静

喝喝阳光的咖啡，借风挠一挠头发搓搓身

和小鸟说说话，与天上的云招招手

如果有蚂蚁蚊子虫豸爬在身上挠痒或咬你

说明时间还愿意为你而活

即使是灰尘也要飞一飞，落一落

因为这样才叫活着

这样时间从你身上才能活过去

不然时间逼堵在你身上出不来

时间会闷死，会逼堵而死

你的时间死了，你不就也死了么

 

 

@穿过人世，找到你

 

我是童年的小鸟

己穿过多少世俗人生，找到你

你在干嘛？

你还在为家乡旅游区直播带货？

太多的牵扯，太多的人事变故

这一次，我还是搞不出答案，我没什么本能

但我要用湖大的水草置换你青春

我要用岳麓山的青翠置换你年华

无非是岳麓书院变成一个中华学子的摇篮

让华夏儿女成为先贤学弟，功盖千秋

突然一只鸟落在我身边

它叫了一下，我不知其意

一只鸟干嘛落到我身边，我也不懂

我只知道此时太阳落下去了

像落在我小时自己开垦的菜地

我种了红薯和所有的蔬菜，但都不茂盛

因为贫瘠，我鼓足勇气又开垦了一块坟地

谁也不把我怎么样

我现在才知道，开一块地，那是向天夺命

土地是上帝的，谁有命赔？

现在好了，我把一切都交出去了

包括老家老宅，它们都是时间的财富与债

我能活多久，就看老宅给我的遗产属值

它标注了我死亡的年龄

一列高铁从池塘外小河芦苇丛中穿过

飞起满天芦花，惊愣了老家菜地的望眼

 

 

@坐禅

 

所有的树都在人间带发修行

它们的禅根在人世间扎得很深

从根底呼出来的不再是人间的空气

静，让它们心静安宁，在世界最深处掘进

心欲静而风不止，尘世的风在吹

俗欲在摇晃它们的心

世俗的蚂蚁爬得脖颈痒痒，心旌摇曳

它们的牙齿把意念咬得嘎嘎响

戒律里的钟声在喊：

坚持坚持，决不放弃，决不出走灵魂

与神同在，坚守圣殿，守住天堂的空

用自己的功力吸除凡间的疾苦与恶念

也许这一个冬天，你最先获得禅悟

天门大开，剃光了你的头，得到了进级

岁月给你们铺开了进级的阶梯

你在岁月中前行，时间已在你的悟里消亡

芳草凄凄，这些被剃光头的小和尚

在为你们打扫庭院，替你们扫除凡尘

让得道的意念在你们的坐化中永生

你们的道将在七级浮屠的塔尖向尘世发布

净化凡尘，把俗人一批批带往天庭

我从禅立在一棵枯树枝头的鸟突然禅悟

身已空，心飞升

一下化为这白雪皑皑，天地一色的净空

普渡众生

 

 

@麦地，我们第一次相爱

 

撇开那么多眼睛，第一次出游

游不出村庄，就在村里的麦地

等于梦里的草原，等于奶奶的童话

还没来得及亲一口，生产队长从身边走过

拿着广播今晚放电影

队长走了

我俩就学上次苏联电影里的爱

还没开始，云雀就叫起来了

我俩一惊，傻呆了

云雀，倏地，一上一下

一瞬天上，一瞬地上，像城里的打钻机

把人间与天堂的出入钻孔，当儿戏

上天去，下地去，老叫个不停

上天下地，干嘛你云雀说了算？

我知道是麦子的意思

麦子怀着我的心思已快成胎

麦子不止怀了我的

麦子还怀了那么多，生出的儿子都长满刺

都是箭的后代，包括空气，谁受得了？

想当年老天怀下我，地有矛，天有盾

再怎么的要刺穿天的盾，我才有奶水吃

吃天的盾，多好的奶，凸凸的

就像老天云起时，倒挂的乳房

如果老天翻过来，就是一个奶乳头

那样人类，一切生命，省了多少事

就只管吸奶，像小猪，像小羊

吸着奶长大，别了草原，别了小草

如果我还能找回童年

妈妈，你去生产队工作半夜不回

我望着天奶，饿，我也不哭

 

 

作者简介：林目清，湖南洞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张家界市国际旅游诗歌协会首届副主席。有作品见于《诗刊》《人民日报海外版》《星星》《诗歌月刊》《芙蓉》《湘江文艺》《湖南文学》等报刊，出版诗集《心尖上的花蕊》《远去的村庄》《村支书日记》等10余部，其中诗集《远去的村庄》获第三届中国年度新诗优秀诗集奖，诗歌《时光》入选《中学生朗诵诗100首》，2020年又被选入七年级语文同步拓展阅读教材《我的美文课》上册。2025年央视中学生频道对其40余年的诗歌创作成果进行了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