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一种新鲜的语言对你说话（组诗）

 

 

林目清

 

 

死亡仍活着的意义

 

钟塔上的时针已多年不转了

一座老城早已吊死在了钟塔上

人们混然不知，照样摆摊照样擦鞋补鞋

照样叫卖米粉面条叫卖包子与大碗茶

照样用剃刀理发，照样用缝纫机做旗袍

照样做宁波床做嫁妆做棺材做寿衣

照样磨剪刀卖冰糖葫芦吹泡泡糖

叫喊声照样从巷头穿过巷尾……

像无法下葬的故宫在暗夜的月光深处

仍在偷偷忙碌着一个久远的朝代

让月亮这个导游带着一群星星的游客

解说死亡仍然活着的意义

 

 

在天上闪光，在尘世冒出一颗芽

 

太多的表达需要言语

但春天的表达不需要

她启用了所有的哑语

所有的哑语让词典爆炸

在每一片土地上都长出新芽

开出花朵

连一直低调底层的苔藓也发表了心得

碎石上的雷公菌，也创作了自己的作品

 

人类太虚为，用一些深奥的词汇

掩饰自己的尴尬与羞涩

我多次用小草发表自己的论文

我用语言发表的都是自己犯下的错误

因为所有的文字都沾染太多的尘俗

 

我有时用星光写作，用月光修改

甚少保持一颗心在净空中上升

不掉落

无数掉落的心，不知要经过多少年代

才能在泥土里挤出自己的芽

一颗芽的出现，不知要经过多少轮回

多少世纪

 

 

一粒尘埃可以击碎天堂的酒杯

 

一粒尘埃在游荡

一粒尘埃落入泥土

从一株草里长出生命的绿

正好是叶子的尖刺

刺破一颗露珠奔上天堂的梦想

一粒尘埃落入花蕊

被蜜汁带入果里

成为果核硬质的部分

保护一颗芽的出生

一粒尘埃落入水田

吸入稻苗的根尖里，逆行于稻茎

在谷穗里长成芒刺

穿破麻雀的喉管

让麻雀死于非命

一粒尘埃，无意之中被光带走

在太阳与上帝对饮时

它以光速击碎天堂里的酒杯

 

尘埃在万物中转化

谁都会成为尘埃，谁都来自于尘埃

 

 

 

同乘一个公众号

 

走到公众号上

就像乘上飞碟

几个十几个几十个陌生人相聚

互相用孤独取暖，用剖开的心对话

这里没有防备，只有真心

大家都是通过光波电磁波脑波穿越而来

在净空中活一回

同系一个宇宙链接，任它在空中飞

无论哪束光点开，我们都拥挤着活在一起

 

这里大家没有身份，只有名字

名字有的是假名，有的是笔名

不管你是不是名人，这里只有乘客

大家不为名字而活，只为一首诗走来

用自己的一首诗认识你的一首诗

然后认识遥远的你，说明我们的存在

在一首诗里

就像一批神仙偶然聚到一起

排名不分先后，功夫都在各自的修炼里

 

如今乘坐公众号

比坐一个大刊的纸飞机要容易

 

 

一树的新词汇也表达不出我的爱

 

春天仿佛到处都是爱

那些树木花草随便打开一个词

都在表达着愛情

每一棵树都满怀动词撩拨我们的心

形容词在一朵朵花里生动着我们的心动

 

这里是郊外，爱情自由的圣殿

油菜花在集体举行婚礼

这里的所有植物都吐出了新词

它们在集体赞美一个自由的春天

我不知我曾经遗落的爱情深埋这里的何处

 

我发现路边一朵野花开在我的脚下

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一只蜜蜂从我的头绕一圈，飞向了它

我蹲下来，我从它含着的一颗露珠里

看到了我曾经的爱

因为胆怯，错过了时节

 

 

田野上跃动着一群小精灵

 

那些偷果子的顽童

像果子一样仍然挂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他们开心着整个宇宙的开心

游玩于乡村田野

造就了自人类以来凡间最欢闹的童年世界

山上山下，小溪河流，旱地水塘

到处都有他们蜻蜓青蛙般活动的身影

有鸟儿叼走水中小鱼的特技

有大鹰擒拿小鸭的勇猛

他们是上天放牧凡间淘气的星星

抓出池塘或水井里藏着的最大的鱼

挂在后山上，晾干成了月亮

他们像一群又一群麻雀，飞起飞落

一路觅食，一路追赶着欢乐

像一群鸡，一群鸭

叽哩哇啦，四处悠哉游哉

唯有母亲的呼唤，父亲竹梢扬起的呵斥

才能把他们圈进深夜张口笑着的梦里

 

 

今夜喝多了酒，走在回家的路上

 

说我今夜终于回家了

不掉在河里喝水，因为我不和月亮走

不摔在小溪里喝水，因为我不跟星星走

我跟着萤火虫走，萤火虫周边都是泉水

还有山坡还有树林

 

我从路灯下，找到了我儿时火把的路

我从十字路口找到了手电筒的路

我从出口的箭号的指示牌光里

看到了地铁口

那里似有一盏煤油灯在向我召唤

今生从那么多黑暗里走出来

不知有多少光在路上

为一个不懂人世的人在导航

 

我走出来了，从一座城市走出来了

说我到家了，我要定位，确定自己的位置

抬头一望，这不是我的家

原来你只是在宇宙中发了一个位置

我悬浮在这个位置里

家还在空中，漫游

家，太空站，我正驶向它的接口

 

 

宇宙是用泥土扬起的梦幻

 

每一个快递员都是一束光

通过每一粒尘埃的折射把光送到千家万户

岁月赶着时间走，时间赶着时令走

时令赶着季节走

每一个季节都是一次时空的转换

每一个时令都是一次生命的转机

每一秒，每一分，都是生命的出口

 

我们天天在说命运

命运是什么？

就是每时每刻从自己的出口走出去

我们不是囚禁于时间，也不是囚禁于宇宙

我们是囚禁于自己的心

敢于把心破开，外面就是宇宙

有谁能舍弃自己的消亡，拥抱宇宙？

 

我用一粒尘埃向你走来

我用那么多的尘埃归属的泥土

换取宇宙在泥土中的再生

 

 

雨后飘落的花

 

昨天刚出门，被一场雨拦了回来

今天刚走出小区门口，一瓣花飘落我头上

我伸手摸下来一看，渗透了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告诉我

昨天我躲过的那场雨，她没有躲过

她要把她拥有过的春天最后托付给我

这时一只鸟追着一阵风从我身边掠过

我感觉她的春天就在鸟的翅膀里

还在追寻

 

时间总是以各种方式漫过来漫过去

有形，无形。似光，似夜色，如雨，如云雾

愰惚中追着梦

一个季节，一个季节

胶片显影一样

不断显露这个不断在改变着的世界和我们

 

我看到一切

美丽过后，皆是坟墓

 

 

叶子

 

对一棵树的忠诚是短暂的

我在这棵树上已坚持了几年

不得不落下来去漂泊

我的离开不是换季的原因

如果我能忍心再观察这个世界的现状

或愿意期待它的远方

我完全可以坚持与树一起变老直到最后

 

站在高处看世界，我已总结了许多观点与经验

也积累了许多深刻的思想

那些东西，我都已交给树收藏

希望在树倒下的时候能够得到锯子的发布

与斧头刨子的解析

 

月亮，其实也是一片叶子

星星，都是飘零了若干年的叶子

它们都选择了离开与漂泊

重开另一条路，哪怕前路一片黑暗

这条路没有固定的方向

像海上的船接受气候与磁盘的指引

到达不是目的，永远探寻才是意义所在

 

我能理解根的痛苦与对我的失望

我走了一条与根的理想背道而驰的路

我把自己当做了光亮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