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农诗刊》第279号作品:无量山中(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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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山中(九章)
许文舟
宋词长廊
也不知他们听见了没有,一块石头用惯有的沉默,与我对视。再点黄庭坚、姚云文,就是不点岳飞,怕他怒火还没熄灭。
这是秋天,无量山中适合吟诗喝酒,长烟落日作陪,就可以喊星星撑灯。我们只喝罗伯克好茶,和词人交流,需要清醒。与一长串的词人合影,闪电的快门,定格下两个时代的遥相呼应。
一介书生,有人非要仗剑出游,削掉词里的媚骨,砍下立场松弛的浮云。有人喜欢隐居,私生的词,献给樱花与兰草。三百多年,再喊这些人的名字,连一块石头,也会有无量的回音。
长廊供养宋词,暗香是农业户口的莹火虫,与仙女后裔相会的信物。必须涉过开阔的长河,并注意避开时间的喧嚣。这是傍晚,晚晴风歇,一群采风的诗人,也想在长廊找个地方,写出南涧这些年的发展。
南涧是我往北的中途,我写过几首小诗,但今夜,我只想与这一长廊的名人,温酒聊天,互换活着的想法与勇气。
米加禄新村
卫生室的点滴,点破,缺医少药的过去,每场疾病都会让村子虚惊一场。村卫生室宣传栏前,可以跟踪一个月里的血糖起降;年轻的母亲,等着听听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向往人世的心率。
普希金、巴尔扎克以及雨果,端坐在村图书室,重新认识民风、人情与世道。现代的健身器材,正在校正被山压塌的骨骼与腹肌。孩子们驾驭着滑板,像风擦肩而过,回家的牛羊,仍旧是四十年前的步履。
唢呐一激动,就暴露了村中的喜。有人请诸神布道,有人听毕摩讲经,村里人都清楚,米加禄新村的幸福,全仰仗精准扶贫。
当时的犹疑、愤懑,如今的感激、温暖……
不是对联能够全部说出原由,也不是一条硬板条可以诠注。村子里抽着水烟筒的老人,说当年错怪了政府。更多的话,他闷进了水烟筒,一定有不轻的内疚。金色的玉米吊挂在钢筯的屋檐,丝毫没改变牛粪喂大的滋味。人们吹起芦笙,混泥土建筑里,依旧有浓浓的乡愁。
我在村头有虎的牌坊前自拍一张,无量山是这张照片擎天的力量。
跳菜
当传承演驿为亦醉亦醒的舞姿,皹裂的手掌,原来可以托起一朵莲花的身世。我也想,跟上那些踉跄的脚步,向学诸神与民同乐的样子。脚一抬,就想穿江而过。八仙桌供奉的村子,迎来山朝水贺。
反穿羊皮的汉子,托举鎏金的盏盘,忽高忽低的脚步,像涉水而来的诸神,襄中揣满秘笈。跨张的前伸腿,压住伴随五谷的六路尘土。也不知道有没有撒豆成兵这一招,替村民忙完提前到来的麦熟梨黄。
最精彩的,要数叠罗汉,仿佛搬出了无量山的壁立千仞。醉态的高山,谁扯了一下衣袖,就有樱花回眸百媚。时而是菜上的菜,时而是山上的山。叠成盛开的莲。有人醉里把握方寸,有人淡然执手乾坤。如果,有人从人上跌下,那也不过是,逗你一乐的诙谐。
落座,三道茶里的甘苦,都有无量山最好的咀嚼。活着的鱼,醒着的香,刚出炉的高汤,都是无量山间,具体的乡愁。
我注意到了表演者的臂,看似轻松,却有擎天的力量。
樱花谷
没发宴请的帖子,那么多人还是来了,有人喝下负荆请罪的烈酒,有人饮尽相思酝酿的眼泪。冥想,就有无限的辽阔,安置一万棵樱花,按资历或美,依次安排成贵妃、昭仪。当你在樱花下,有缓不过神来的微醺,就只能请接下来的春风,为你醒酒。
我的担心显得那么多余,一朵樱花沾襟,竟也怒涛汹涌。绽开,是生命里高潮的表白;坠落,不过是命途的另一段从容。寂寥的花蕊,可酿欲望的蜜。我最早的消息,来自一首诗歌,南涧的文友,早在几十年前,就与樱花藕断丝连。
据说每一朵樱花,只有七日的生,这样的短暂,应该就叫青春吧。七日,我要把一些时间花在路上,一些时间用于睡眠,然后才能与一朵樱花,拥有须臾。
我去得迟,撒席的晚宴,老去的闪电,搀扶着醉中的八仙。暧昧的日出里,一树樱花说开就开,并且不走传统节令的老路。
摘一朵回去,允我在诗里,捂紧伤口,止住弥散的疼。
哑神舞
他们是谁?千百年来,有人猜度。我也在锣声粹地的盖瓦洒,只目睹反穿的羊皮与狰狞的面目。他们担心,眼里总有流不干净的伤,无法用世间的公平填埋。
当这些戴着面具的舞者,提着木剑,从夜的深处冲出,仿佛无量山,跟着发出暗暗怒吼。指天为誓,绝不是为己之过,他们要为这个叫盖瓦洒的村落,洗冤。千年的遗毒,离开还有些踌躇。
哑然的神,用舞姿驱赶灾星、恶煞。神功在手,一棵木棍,也可以拔出刀光剑影。累了,在树下歇息,他们的生命,有人间的呼吸。
脸谱后面,也许是一张风霜的脸。他们很小心地回避着世人。哑,其实有往事,就轻轻翻过去了。不管这一页,春风满面还是泪眼娑婆。
那截嶙峋的骨骼,是无量山多出的支系。所有的羊皮都反穿着,那是一只生灵,最不愿让人看到的疼。
具利皮集市
何处移栽的炊烟?街头搭建的灶头,有母亲味道的手艺。那位出售毛边底鞋的老人,照抄了我离世多年的母亲,在她脸上,有我母亲慈祥的温度。刺绣是姑娘在夜里的想法,请一只小鸟开口。干净的风,从来不嫌弃汗津津的吆喝。
街头有等着买主的牛羊,牛微闭双眼,羊东张西望。一脸激动的小麦,挤兑出让人期待的醉意。从藤上走来的豆角,阳光里孵化的土鸡,都是具利皮新街可以重复的内容。
那些曾经烂在地里的果疏,有了明码标价的王位。祖传的草药,粘满汗水的粮食,有泥土给付的路书。
汇聚了无数条山路,缩短了从田间到市场的脚步。有人从深圳的大公司,赶回来当起了老板;也有人一合算,就从农民转身为商贩,学会秤平斗满。
尽管,具利皮新街与每一块土地都是邻居,从土地走向市场,改变了这个村子几百年的梦。
在具利皮新街,端起茶碗,就等于与任何一个赶集的人,都是亲戚。
在石洞寺
肯定没有老虎的穴,一些鸟,把石洞当作民俗,鸟语,是它们的报酬。我想起唐朝,用诗歌换醉的人。只要,以自己的方式平等获取,任何形式都不好笑。
那么多神与王雅集,石洞显得有些挤促。好在,都是神功与寒袖,少长咸集,群贤毕至。道士用金沙搓揉,才洗去流水的满腹牢骚。有些殿,靠人背马驮,有一处寺,藏好翅膀在飞。
没有住持,拜那尊神,是你的事。到访也是轮回的功德。子孙殿交待,观音殿交待,老君殿交待,那些下山的人,脚步酷似一地零乱的石头。
谁凿空城?散落一地的钟磬,曾是无量山私授的咒符。我不思过,只想择一洞读书,月光干净,夜籁好听。
可极望,河流向东,云不冲动。
神州渡
茅屋孤立,接待过往征鸿。这一夜,回头的孤客,只有一个人抨了江水几句。芦花在雨水里裹紧身子,前朝的马蹄,育出了苔痕。
那时候的神州渡,与我相距379年的码头。有人错怪了江水,人回到故乡,江水只有远处。好在徐霞客先生带了干粮,就着水,淘洗茶叶,做出生火煮饭的样子。无处可以换酒,就枕滇日游兴,下笔有路到尽头的烦忧。
人生的堵,不是山高,而是一条大江,横在你的脚下。我们都不是神仙,没有雾的脚步。岸上有镇江大王的泥塑,雨水久了,自身难保。
有人撬走了印有马蹿的石块,有人割去了刻着长联的悬崖。就是1639年的江水,
罗伯克茶人李正林
当我接过罗伯克茶,绿水荡漾,不用解释,就懂这就是高度浓宿的过往。站在水的高度,抚摸日子的远近。不能用刹那与顷刻,一片茶叶,用人间的七十二难,把李正林推向八旬。现在,他每天的事,就是到茶园签到,勘察泥土的湿度,每一片茶芽,都会把他的岁月重新演示。基本现代的茶厂,有时候他还会练练手工,最初的罗伯克茶,有他挥汗如雨。
像服伺年老的双亲,又像是照看年幼的孩子,一片茶叶,经过一双手的千转百回,有哲学意义上的深思。苦,绝对不是一杯茶,最终的反哺。
李正林说,他向年轻借了胆量,同时坐支了全家人的善良。做茶50年,就是罗伯克茶,摘掉了小波乐箐的贫穷的帽子。说完,李正林喝了一口茶水,回忆在他眼神里高潮迭起。
所有的茶园坐东朝西,让无量山的湿度有了开阔的通途。1600亩生态茶,间种梨树的繁花,施洒无量山的雨量与仙雾。400家农户的茶园,牵手连片,就是向小康生活的集体出征。
许文舟简介:男、1964年10月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摄协会员、临沧市作协理事,出版散文集《在城里遥望故乡》、《高原之上》、散文诗集《云南大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现已在《诗刊》、《诗选刊》、《散文》、等刊物发表作品100多万字。有作品入选《大学语文》、《小学语文教辅》、中学生课外阅读教材,中学生八年级《字词句篇》,散文诗先后七年入选《年度散文诗选》并由漓江出版社出版。先后荣获过第十八届、第二十一届“孙犁散文奖”、《云南日报》文学奖等奖项。曾出席第十三届全国散文诗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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