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之说，终究不可信，我至今没能大富大贵，倒是父母都早逝，独自留我一人孤身守着忘年酒肆，为来往的人上一壶断肠酒，在孤独之余等候有缘人。

每日活在醉生梦死里，喝着客人们递过来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极力奉出笑容，看着那些满脸胡渣的男人醉倒在门口，心中自是有说不出的厌倦，奈何父亲留下的基业，不能就此毁掉。

<二>

 

浞飏来的那日，酒肆的客人出奇的多，我却在为客人斟酒之时一眼见到了他，他在喧闹的人群里格外显眼连身旁的人都气宇非凡。他一袭白衣，双手后背闭眼享受着空气里的酒香。

他睁眼，正好遇见我的目光，之后浅然一笑，然后走向我，说：“你是这里的老板吧，在下可是久仰大名，没想到竟是这般俊美的女子，今天这里，我包下了，麻烦请老板让在做的各位都先出去吧！”他的声音尖锐得像冬日里的风，清晰宏亮，平日里向来讨厌这些摆臭架子的人，今日却觉得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气势。我和店里的伙计打了声招呼，潜走了所有客人。

他是为断肠而来，我斟满一杯递给他，看他轻轻接过杯，放于鼻尖，轻嗅，然后小咪一口，最后一口干完，然后大声赞道，“美酒就是美酒，真不愧人人都说这里的酒好呢，妆老板可否与在下同饮”？

我立即斟满两杯，嘴角微扬，说“此酒为有缘人而酿。”然后举杯，“若你喝完这两杯，晚妆便与你同饮。”

“传说断肠酒多喝就醉，为博美人相陪，醉一场也罢！”说完，将两杯酒饮尽，将空杯子倒立，不剩一滴。他竟然没事，难道他就是我要等的人？

“看来，这断肠酒的有缘人，正是在下了。这样，可以邀你与我同饮否？”

“小二，上酒，今日我就与这位公子喝个痛快！”

 

他果真同我一般千杯不醉，我俩在酒桌上畅谈，我惊呼他的过人才华与兼济天下的豪情，她叹我是酒中仙子貌若方外之女。

他说我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但为何眉心会有一丝散不去的青丝，像在哀怨中挣扎？

我说，是为等人来化解，销千杯已断肠。

那我能化解你心中的惆怅吗？

你能给我什么？

他笑，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哪怕是整个天下。

我嗤笑，哈哈，整个天下，我就要一个母仪天下。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出倔强的光，好，你等我，我给你一个母仪天下。

他定不知道我为何会出此言，其实，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的，别人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知道。你是帝都的大皇子，未来的皇上。我要他，也要满目的繁华。

那日我偷跑去看皇族的人在清凉寺祈福，我看到了你高挑的背影，你突然回头，看到了你高挑的背影，你突然回头，与我四目交接，我似乎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停止了。

他也痴痴的望着我，久久不愿离去。直到他父王叫他，他才不得不离去。我沉醉在他的身影里，竟有些不色，日后还会再见他吗？他长居深宫，或许是再无缘见，没想到今日他会亲临忘年，他定还记得我吧，不然怎会任我肆意妄言，还说给我母仪天下。

 

从此，我成为大皇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妾。

白天，我在酒肆为客陪笑斟酒，等到夜深人静，便有小厮来说，爷正等您呢，您收拾一下出发吧。我从忘年酒肆后门溜出，钻进一顶已候多时的轿子，来到我的“新居”，一处清幽僻静的住所，浞飏以我之名为他取名“晚妆楼”，我们在此共度良宵，他说，现在还不能给我名分，等时机成熟，他定娶我进宫，让我做他的皇后。我懂他，也信他，他是皇族的人，有许多无奈，毕竟我和他之间差距太大。

 

                                                          <三>

 

又有多日没见他了，这三年来，我一直活在黑暗里，过着世人都厌倦的生活。

我独自在人群散去后喝着闷酒，回想着这几年的生活，如今，他已贵为太子，入主东宫，而我还在这里独自酿断肠酒，我依旧只是没有名分之人。我会在他不来的夜晚喝很多酒，想彻彻底底醉一场，可是却越喝越清醒，喝道流眼泪。

“又在一个人喝闷酒呢？”

“亘大哥，你来啦。”他是亘皓，浞飏的侍卫，浞飏待他若亲兄弟一般。浞飏第一次来时，是他随他一同来的。每个孤身的夜晚，他都会来我这陪我喝酒，我本以为，会饮断肠千钟不醉的只有我与浞飏二人，不想亘皓竟也是。他知道我与浞飏所有的事，也深知我的无奈。

我说，“亘大哥，我是不是错了，若我当初不那般任性，那般想做他的女人，那般渴望繁华，今日是否不会是这个下场。”我端起酒杯，想一口干完。

亘皓不语，顺手夺下我手里的酒杯，送至自己嘴中。他说，断肠酒，酒到醉时方断肠。

我苦笑，纵使我千钟不醉，也终是断肠。

他伸手抚摸我眉间的朱砂，问，你心底的忧伤，终是没有平。

妆儿，你可否愿意放弃眼前一切，与他人戎马天涯。

放弃，我怎舍得放弃，我苦等这么久，怎可就此放弃？

妆儿，我……

怎么？

三日后，殿下就要大婚了。

我知道，我见过那个女子，是相府千金，美貌与才情都是一绝，得知他们要成婚之后，我已送酒之名去过相府，见过那位女子，她当真是太子妃的第一人选！

那你以后想怎么办？

听天由命！

 

                                                          <四>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帝都各处都张灯结彩，好不喜气。

酒肆依旧是客满为患，众人说着，等太子大婚，即可登基为王，夸耀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是何等貌美贤淑，与太子爷乃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端着酒杯，嘴角微扬，心中露出一丝奸笑。

东宫，华灯夜上。洞房花烛，春宵一刻。

对饮一杯合情酒，便是一世恩爱。

午夜时分，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妃突染怪病身亡。喜事瞬间转为丧事。

 

第二日清晨，亘大哥早早的来酒肆，神情紧张，她约我到楼间雅座。

要了一壶断肠酒，然后满饮一杯，开口说道，太子妃突然暴病身亡了，这事情你知道吗？

哦？怎会这般不幸，在洞房之时就这样死去了，可惜可惜。我面带嘲讽。

妆儿，太医们都没有诊断出她得的是什么病，他觉得此事必定有蹊跷，你曾经见过太子妃，这是太子殿下已经知晓，他，已经在怀疑你了。

我只是见过太子妃，这事跟我有何干系？

妆儿，你不用再装了，千杯落断肠，暗夜赴沉香。

你，你怎知这句话。

 

世上有一种酒，叫断肠，还有一种唇脂，叫暗夜沉香，涂于唇间，定会让世间男子为其沉醉。殊不知，若断肠酒中混入暗夜沉香，就是致命的毒药，酒还是酒，却已剧毒无比，尝一口就立刻身亡，医术再高超之人也察觉不出死因。

我在见到太子妃的那天便送了一盒暗夜沉香于她，说这口脂之神奇，新婚之夜涂上，太子见到，定会加倍爱她。她接下，对我甚是感激，还说那日定会涂上。

然后我买通了出宫采办喜酒的宫人，要他买了我的断肠，这酒名声甚远，无人不知。当她与太子交杯时，拿的正是断肠酒，本是合情酒，奈何一杯下肚，混进唇上口脂，竟枉送了性命。

 

世人都不知暗夜沉香的秘密，亘皓怎么会得知？

妆儿，你知道你家断肠酒的秘方是怎样来的吗？还记得六岁那年你遇见的那个相士吗？他是我师傅。

你是，你是当年那个小哥哥。

妆儿，殿下要我来杀掉你，可是我下不了手，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我就想要一直保护你，后来再见，你却早已心有所属，太子爷，他待我如亲人，我亦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我想着无数个孤身的夜晚，亘皓陪着我喝酒，听我诉伤，不厌其烦，我趴在桌子上睡着后为我搭上衣服，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关心我的人一直都是他。我哭，一开始就错了，我总会觉得他有似曾相识之感，却不想我们很久以前就相识。

 

那夜，我们没有再说话，我喝了好多酒，忘记了时辰，忘了眼泪。我第一次醉了，彻彻底底的醉了。

醒来，亘皓不知道去向，只留下他随身佩戴的剑，剑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妆儿，师傅当年所说的大富大贵，就是指的母仪天下，上天注定的事实。

 

                                              <五>

 

亘皓离开了么？我找遍帝都未曾发现他的足迹，他去哪里了，他不愿意带我一起去戎马天涯了吗？

我终是关闭了忘年酒肆，一人守候于此，希望亘皓可以再回来，与我同饮。

六个月后，忘年酒肆的门被人推开，皇上有旨，宣晚妆进宫，即刻启程。

皇上？是浞飏吗？短短几月，他都成为皇上了。

我被八抬大轿迎进宫，向迎接一条走向末路的不归路，宫门口，早已有许多人在等候，我见了那张熟悉的脸，他笑颜依旧，像断肠酒流出的沉香。只是旁边却少了另一张依然俊丽的脸。

他走过来牵起我的手，走向最高的城楼，他说，妆儿，我许你的母仪天下，终于是做到了，但愿不会太晚。

母仪天下？那亘皓呢？

亘皓啊，他走了，他说他愧对朕，说是想去一个远离尘世之地。

 

我一身红妆，站在城楼深处，红墙外，有青鸾鸟飞过，独自徘徊在帝都的上空，似在找另一只失群的伴侣。

眼前光景，好似那日相士与小哥哥去时，空气里漂浮的那首诗

千杯落断肠，暗夜赴沉香。

此情无销寄，尘世惹芳华。

这踩在一个无辜之人的尸体之上、失去了心上之人的母仪天下，看我如何永留芳华。

 

                                             <完>

晚妆——落晚妆

浞飏——顾西沉

亘皓——亘皓

 

前世今生再来世。

等候根号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