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希腊英雄故事

[英]查尔斯·金斯利著

一、珀耳修斯的故事

3．珀耳修斯怎样杀死女妖戈耳工

 珀耳修斯就这样踏上了征程。他脚不沾地，越过了陆地和海洋；兴致方酣的他心里十分喜悦，因为那双飞鞋每天能让他行走七天的旅程。

于是，他走过基斯诺斯岛[1]和基亚岛[2]，以及通往阿提卡[3]的宜人的基克拉迪群岛[4]；路过雅典和忒拜，路过考培亚克湖[5]，北上西斯索斯河[6]谷，爬过欧他和品都斯山[7]，越过色萨利平原[8]，一直到把阳光明媚的希腊山脉抛在身后，而在他面前的就是北方的荒野了。接着他又越过色雷斯山脉[9]，邂逅达达尼亚人、派奥尼亚人和特里巴利人等许多蛮夷部落，一直来到伊斯特河和凄凉的塞西亚平原[10]。他脚不湿鞋，就趟过伊斯特河，穿过荒野和沼泽，昼夜兼程，朝萧瑟的西北方向进发，既不左顾，也不右盼，一直到达蛮荒之地，到达了一个叫不上名字来的地方。

他沿着一条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小路，花了七天时间穿越那个地方；那些踩出小路的人最不愿意再提到它，那些在睡梦中再一次到了那个地方的人，醒来发现是场梦时，都会非常高兴。后来，他来到永夜的边缘，那里的空气里满是羽毛，土壤让冰块冻得铁硬；在冰海岸边，他终于见到了格赖埃三姐妹，正在冬天那弯冰冷、苍白的月亮下，栖息在一块漂来的白色圆木上，昏昏欲睡；还慢条斯理地唱着一首歌：“昔日好时光为何如今不再。”

她们身旁见不到任何生命，见不到一只苍蝇，岩石上也没有一丝绿苔。不管是海豹还是海鸥都不敢靠近，怕万一让冰凌用利爪抓住它们。巨浪粉碎后化成了泡沫，落下来却成了雪花；寒霜覆盖着格赖埃三姐妹的脑袋，上方是冰雪悬崖上的尸骨。她们一个一个轮流着使用那只眼睛，可是无论什么都看不到；它们一个一个轮流使用那颗牙齿，可是无论什么都不能吃；她们坐在眩目的月光下，可是它们谁也不能因为月光而感受到暖意。珀耳修斯突然怜悯起格赖埃三姐妹来；可是她们并不怜悯自己。

珀耳修斯说：“哦，值得尊敬的老妈妈，智慧是年高德劭的女儿。因此你们知道很多事情。如果你们知道，那告诉我到女妖戈耳工那里去的路吧。”

只听她们其中一个大叫着，说：“责备我们年纪老的这个人是谁？”另一个说：“这是一个人类之子的声音。”

珀耳修斯说：“我没有责备你们，而是赞扬你们的年高德劭，我就是人类的一个儿子，也是英雄们的儿子。奥林匹斯山上的统治者派遣我来打听到女妖戈耳工那里去的路。”

一个说：“奥林匹斯山上有了新的统治者，可一切新事物都是坏事。”另一个说：“我们恨你们的统治者，恨那些英雄，恨所有的人类之子。我们是提坦神、巨人和戈耳工的族人，是远古深渊里的妖怪。”另一个说：“这个鲁莽无礼的人是什么人，竟敢不请自来，闯进我们世界里来？”第一个说：“从来就没有一个像我们世界那样的世界，绝不会有；如果我们让他看见这个世界，他就会破坏了它。”

接着一个喊：“把那只眼睛给我，我好看清楚他；”另一个喊：“把那颗牙齿给我，我好咬他。”不过，珀耳修斯明白了她们的愚蠢、骄傲，不喜欢人类之子，也就不再可怜她们，自言自语地说：“饥肠辘辘的人干事要麻利；如果我呆在这里说这么些话，肯定要饿死的。”于是他走到她们面前，打量她们把那只眼睛在手里递来递去。正当她们一夥摸索眼睛的时候，珀耳修斯轻轻伸出自己的手，最后，她们一个把眼睛递到他手里，还认为这是一个姐妹的手哩。珀耳修斯紧接着跳回身，哈哈笑着，大叫：

“残忍无情、妄自尊大的老女妖，是我拿到了你们的眼睛；除非你们告诉我到女妖戈耳工那里去的路，而且向我发誓，说你们告诉我的没有错，否则我就把眼睛丢进大海。”

她们哭泣着，吵嚷、责骂起来，但无济于事。她们迫不得已，只好说了实话，虽然说出实话，珀耳修斯也很难明白怎么个走法。

“傻孩子，”她们说，“你得朝南走进太阳那丑陋的光线里面，一直走到肩扛天宇的提坦神阿特拉斯巨人那里，他支撑着天和地，把它们分开。你还得问问他的女儿们赫斯帕里得斯姐妹，她们跟你一样年轻无知。喏，把眼睛还给我们吧；其余的一切我们都忘记了。”

珀耳修斯于是把眼睛还给了她们；可是她们并没有使用眼睛看东西，反而耷拉着脑袋，沉沉大睡起来，这当儿，她们被变成了冰块，等潮水涌上来时，把她们冲进海里。因此，她们这会儿像是冰山似的，永远随波逐流，一见到让年轻人的心充满喜悦的阳光、果实累累的夏天和温暖的南风，便呜咽哭泣。

于是，珀耳修斯跳跃着朝南走去，把冰雪抛在了身后；他趁着在夏天波光潋滟的碧海上空，太阳升起得一天比一天高的季节，越过极北族人的岛屿、锡岛[11]和伊比利亚[12]海岸。燕鸥和海鸥大笑着掠过他头顶，招呼他停下来玩耍，海豚也在他路过时欢快跳跃，让他骑在她们背上。大海神女彻夜不眠，甜甜地歌唱，人身鱼尾海神一边围绕端坐在镶珠贝壳车里的女王伽拉忒亚嬉耍，一边吹起海螺。太阳升得一天比一天高，夜晚跃入大海，一天比一天快，清晨跳出大海，也一天比一天更加迅速；其间，珀耳修斯仿佛海鸥一般，滑过滚滚巨浪，从一个浪涛跳到另一个浪涛，脚却从来沾不上水，他的胳膊和腿也从来没有疲倦过。后来，他瞥见了一座壮观的大山，夕照中巍然挺立。山脚覆盖着林木，山头盘绕着云彩编织的花冠；珀耳修斯明白，这就是支撑着天和地、把它们分开的阿特拉斯山了。

珀耳修斯走近那座大山，一跃身到了海岸，在令人愉悦的溪谷和瀑布，高大树木和奇异的蕨类及鲜花之中，信步向上漫步；然而看不到一丝炊烟从幽谷里升起，看不到房屋，也找不到人迹。

终于，他听到了甜美的歌声；心里猜想自己来到了那些神女——长庚星的众女儿——的花园。

她们在灌木丛中夜莺般的歌喉婉转，珀耳修斯停下脚步，倾听着她们的歌声；可是，她们唱的歌词，他却听不懂；不，在他自己之后，无论什么人就是过了好几百年也不会听懂。于是他走上前去，观看她们环绕着那棵施了魔法的树手拉手地跳舞，金黄色的果实把树压弯了腰；树根周围，盘绕着巨龙老拉冬——那条永不睡觉的蛇，它永远躺在那里，聆听着少女们歌声，眨着干燥、明亮的眼睛，望着那些神女们。

珀耳修斯停下脚步，倒不是害怕那条巨龙，而是在这些美貌少女面前，他感到害羞；可是，当她们看见他的时候，她们也驻足不前了，只是用颤抖的声音朝他喊叫：

“你是什么人？你是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想来抢劫我们的花园，把我们花园里的金色果实吧？”他回答说：

“我不是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根本不要你们的金色果实。告诉我，美貌的神女们，哪条是去女妖戈耳工的路，我好上路，去斩杀她。”

“别忙，别忙，潇洒的小伙子；跟我们绕着没有冬天的花园——南风和太阳之家——里这棵树跳舞呀。到这边来，跟我们玩一会儿吧；我们自己在这里跳舞跳了一千年，心里真渴望找到一个共同游玩的人。来呀，来呀，来呀！”

“我可不能跟你们一块儿跳舞，美貌的少女们；我必须去完成众神的差遣。”

她们于是叹了口气，哭泣着回答：

“女妖戈耳工，她会把你冻成石头的。”

“与其像圈里的牛那样活着，倒不如英雄般死去。众神借给我武器，而且他们也赋予了我使用武器的才智。”

她们又叹了口气，回答：

“潇洒的小伙儿，假如你一心想毁灭自己，那就去吧。我们才不知道去女妖戈耳工那里的路；可我们想问问高踞山顶上的肩扛天宇的提坦神阿特拉斯巨人，他是我们父亲银色长庚星的兄弟。他高高在上，能够穿过大洋，望到远方的蛮荒之地。”

于是她们爬到山上她们的叔叔阿特拉斯那里，珀耳修斯同她们一起前往。她们望见肩扛天宇的阿特拉斯正跪倒在地上，为的是好支撑着天和地，把它们分开。她们问了阿特拉斯，他的回答十分温和，用他那有力的手指着海岸，说：“我看得见女妖戈耳工三姐妹正躺在遥远的岛子上；可是这位青年多会儿也无法靠近她们，除非他有那顶隐身帽，不管谁戴上它，就不会给人看到了。”

珀耳修斯喊叫起来：“可那帽子我从哪里弄到手呢？”

肩扛天宇的巨人连微笑起来。“活着的凡人是找不到那帽子的，因为它放就在死者地界的哈得斯冥府的深处。不过，我的侄女们是永生不死的，她们会替你拿来，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而且信守诺言的话。”

珀耳修斯答应了；于是巨人说：“你带着美杜莎的脑袋回来时，你得让我看看那美丽的吓人的样子；以便使我失掉感觉和呼吸；因为，支撑着把天地分开的差事，让我十分疲倦。”

珀耳修斯答应了；于是年长的神女下来，走进悬崖中的一个幽暗的洞穴。洞穴里冒着烟雾，传出一阵隆隆霹雳，因为这是地狱的一个出口。

于是，珀耳修斯和其余的神女坐在地上，心惊胆战地等了七天，终于那个神女从洞穴里上来了；她脸上苍白，眼睛在阳光下眼花缭乱，因为她在阴郁的黑暗当中呆的时间太长了；不过，她手里就拿着那顶有魔力的帽子。

于是，所有的神女都亲吻珀耳修斯，趴在他身上哭泣了很久很久；可他只是焦急地想走。她们总算是把帽子戴在了他头上，接着他就消失在她们眼前。

珀耳修斯大胆往前走着，路过了许许多多险境，走进远在大洋川流彼岸的蛮荒之地的中心地带，走进了没有什么船儿游曳的海岛，那里昼夜不分，满地狼藉，什么东西都叫不上名字来；后来，他听到女妖戈耳工姐妹的翅膀扑扑棱棱，望见她们罪恶的利爪闪闪发光；珀耳修斯这时才心里明白，是他停住脚步的时候了，以免美杜莎把他冻成石头。

他自思自忖了一会儿，想起了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话。于是他高高地升到半空，把盾牌上的镜子举到头顶上，朝镜子里面望着，这样就可以把身子下面的情景一览无余了。

他看见三个戈耳工女妖正在睡觉，身子足足有大象那样庞大。他明白她们无法看到他自己，隐身帽把他隐匿了起来；可是，他在她们身旁坐下来时，他依然浑身颤抖，那些罪恶的利爪叫人毛骨悚然。

两个戈耳工女妖猪猡一般肮脏不堪，正像猪猡那样呼呼大睡，张开她们强有力的翅膀；可美杜莎辗转反侧，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而且她翻来覆去的时候，珀耳修斯怜悯起她来，她看起来那么美丽和忧伤。她身上的羽毛仿佛彩虹，脸颊仿佛神女，只是由于无休无止的忧虑和痛苦而深蹙着眉毛，紧闭着嘴唇；而且，在珀耳修斯高举着的镜子里，她长长的粉颈隐约闪光，是那么白皙，他不忍心下手攻击她，只是说：“啊，要是她的姐妹就好了，不管哪一个。”

然而，他这样望的时候，毒蛇从她绺绺头发里苏醒过来，用它们亮晶晶的干涩眼睛抬头偷窥着，露着毒牙，嘶嘶作响；美杜莎也一边反复转动着身子，展开翅膀，伸出她罪恶的利爪。这叫珀耳修斯明白，尽管她这么美丽，但她仍然跟其余的女妖戈耳工一样，又邪恶又狠毒。

于是，他迈步大胆地朝她走过去，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镜子，结结实实地用赫耳匹弯刀砍了一下了事，无需再砍第二下。

他紧接着眼睛看着别的地方，把头颅包在山羊皮里，转身跃入高空，比以往任何时候跳跃得都更迅速。

因为，美杜莎倒在岩石上死去的时候，她的翅膀和魔爪嘎嘎作响；她的两个肮脏的姐妹醒过来，见她躺在地上死去了。

她们呼喊着跃到半空，寻找那个致她于死地的人。她们仿佛鹰隼捕食松鸡一般旋转了三圈；仿佛猎犬追逐鹿儿那样嗅闻了三圈。终于，她们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又查验了一会儿，以便确信这一点；接着一声骇人的吼叫扑了过来，翅膀中夹带着嘶嘶风声。

她们继续向前猛冲，翅膀拍拍打打、扑扑棱棱，就像鹰隼捕猎野兔；珀耳修斯尽管勇气十足，这时也是浑身冰凉，因为她们正寻着他的足迹呼啸而来，他于是高声喊叫：“哦，勇敢的飞鞋，你要好好地载着我飞呀，死神的鹰犬就在我的后面。”

那双勇敢的飞鞋承载着他，高高地穿过云层和阳光，跨越浩淼无际的大海；死神鹰犬的翅膀也吼叫着从风中传过来，她们紧紧地尾随着他们。不过，吼叫声越来越微弱，她们的呼啸声也消失了；即便是对于女妖戈耳工姐妹，飞鞋的速度也是十分飞快，夜幕降临时，她们已经远远落在后面，成了南天上的两颗黑色斑点，等到太阳落山，珀耳修斯就再也看不到她们了。

后来，他又一次来到提坦神阿特拉斯和神女花园；巨人听见珀耳修斯到来，便叹息着说：“兑现你的诺言吧。” 珀耳修斯说话间把女妖戈耳工的头颅朝他举起来，巨人于是就摆脱了他的苦差事，得到了安息；因为，他变成一块石头峭壁，高踞在云彩上空长眠不起了。

接着他向神女们道谢，问她们：“我是兜了一个大圈子才来到这里的，回家该走哪条路呢？”

神女们落着泪，喊道：“可别再回家，留下来跟我们这些孤零零的少女一起游玩吧，我们居住得离众神和万民总是那么遥远。”

他表示谢绝以后，她们告诉了他路应该怎么走，说：“带上这颗魔力苹果，你吃上一口，七天肚子不饿。因为，你得不断地一直朝东走，跨过利比亚海岸。这是波塞冬猛然冲决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淹没了美丽的赖克托尼亚大地时，送给君父宙斯的海岸。[13]宙斯接受了那片海岸土地——真是一桩赚钱的生意——用小小一块肥沃土地换来一大块贫瘠土地[14]，直到今天，它还是荒芜的沙漠，满是鹅卵石、岩石和沙子。”

她们又亲吻了珀耳修斯，伏在他肩头痛哭流涕，他却一跃跳下高山，踏上回家的道路，好像一只海鸥，身影越来越小，渐行渐远来到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