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五马先生自叙纪年》(续)
(2020-12-17 13: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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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傅迪吉在战乱中的生计
乙酉年(1645),“本欲避难,却又蹈一险,误听族人可吉所诱,云:“过往营头,诸般尽可卖得,攒丝为贵”。可吉者,在州应当里兵。里兵五百人,属伪都司管辖。都司姓刘,本姓贾,乾封庙武生也。曾有一面高旗大纛,居然一镇。以为可以无虞。遂将各色蜀绸若干,白布若干,一主一仆,又有可法,可吉之堂弟也,又有可会者,亦可吉之堂弟,同来上州。”
“余曰:‘我等不必入城,回至夜月洞,宿肖家店,不过午间即得真信。如此兵,兵不乱,即来入营交易,如其大乱,即顺路奔回。是吉则谋利,凶则免祸,此第一万全之上策也。’三人允诺,等傅祥宇来。祥宇者可吉之字也。及至,与之言,即忿然曰:‘在家原说与兵交易,今未见兵而走,吾不知此行何为?’”
丙戌年(1646),“时近清明,犹可下秧。因遍地俱是上好胡麦,家大人多方劝谕众人:‘麦子不可长继,还要下秧才是。’答以‘无牛种。’又劝以‘我有牛种,虽少,且拿下秧,又作区处。’又答以‘恐讨不得吃,连胡麦也怕吃不到。’明知是懒惰推词,亦无如之何矣。余追思而悉数之,今日之有子有孙者,皆前日之勤而耕者也。前日之懒而不耕者,无一噍类矣。故记之以垂戒。吾家种谷四石有余。”
“吾家至栽秧,米面尽多,人工尽多,何也?众人无秧,俱来认应用,极易为力,未几告竣。秋成时,大有丰收。吾家因有告示,无升斗之损,收割顺利亦如前。收完,谷价渐渐昂贵,且无甚卖的。”
丁亥年(1647),“只是地方大荒,谷子壹石值银四十两,糙米壹斗值银七两。吾家尚在喜儿滩河上戽水整田,浸谷两石,土窖中尚存二十四、五石,可值千金以外。”
“吾一路犹有耕牛九支,吾家有其八,此为贼所觊觎者。至家,寺为贼所烧,吾家人等风餐露宿,受湿气之苦,俱害黄肿病,陆续不起。遂有陈荣华者与其父、其侄、凡有酒席,三辈俱在吾家造厨。且同走兵回还。欲清理地方,不许为盗。”
“次日,同姊丈至刘家沟,因窖有不多之粮,取之以救急用。过墙鞑子将彭玉峰烧得叫唤,竟烧死。走回,无计策,连夜走孟家山。幸喜我地方人俱在那里。云:‘无粮,约人杀牛。’买牛肉和野物煮之,却无盐。家大人犹有升合之麦米存之,以救余者,以一把当盐。”
“归家,其窖尽挖。止有南麦一大罐,视之,已烂其半。吾家外又有一家四人,将来大家一顿吃了。毫无所望,所望者,粟子出齐,好而且多,略采食之,反草之不若。将采野物食之,无物可采,捡地骨皮一物而已,能食几何?止得枵腹以待,始知饥饿之惨也,有甚于刀兵。
又捱几日,将所存大牛一条,刘灿宇亦有一条,同赶往舅父家。及至,余兵尚未尽。次日约人,又一日杀牛。此时下面还好,人就齐整,将牛肉卖完,又放新谷两石。又留几十斤牛肉回,忽有两人引一兵至买牛肉,人多不得云,故尔保全而回。
日复一日,粟子将熟矣。又喜地方不乱,不乱者,不敢乱也。是岁,自正月来,近仁寿地方者,人尽为盗,人尽食人,前后左右无不皆然。有鄢、刘二公者,起而正之,食人肉者尽杀,偷盗者尽杀。虽不能无过,于地方以为罪之魁,吾以为功之首也。又有仁寿夏文才、吴近全二公者,杂于众多食人之中,虽不能禁止,亦不与合污。二年间始终如一。此诚狂澜之砥柱,不可不表场,以彰善类。
吾家遂将此粟随摘随打,随炒随窖,收完。”
“是年,稻子无颗粒之获。我犹锄种三、四斗。一日,地方人相约,仁寿鸭子池、石板河、白土镇等地方,人烟绝了,隔生米豆尽多,有去采回者,每人每日可有一、二斗之获。因而男妇有千百余人,高招旗号,居然一营头也。”
戊子年(1648),“其年更荒,米价更贵。米一升值银三两,河东就是六两。仍是锄耕,以人代牛,下种四、五斗,望麦黄,尽为鸭子所食。我父子往河东搬运,其麦子易寻,难运回。仍是锄耕,栽秧完,突又遭姚、黄贼自河东来。其贼马步兵俱有,男妇俱有。因无粮,全杀人以为食。痛哉!此番之惨,较百倍于前矣。余不忍言,另有记载。贼亦不久遁去。无粮极矣。同居者刘仁宇一人外,家无碗米之遗。余窖粟一瓮,取来不能自食,每家遗以一升,全凭野菜度日。久之谷黄,幸各家皆有,又得生矣。吾家约有四、五斛之获。此锄耕之力也。
是时,皆有南徙之谋。且不吝惜将来大费,又整米过河换故衣、买银两。未几,虎狼又狠。十月内,挈家潜行,过了大山,又过大河,俨然跳出鬼门关也。至蒲江董家山,闻鸡鸣声,不觉欢欣之怀豁然顿开。至寿安镇,见两街俱列酒肆,又闻呱呱之声。余思昔有见醉人以为瑞者,此瑞更当何如也。
次日,郭春洪来,请至李家营,见闹闹哄哄,坝无旷土,以为乐郊也。遂移蔡家堰居之。随至火井,谁知渐入佳境。其地人民极其富庶,朝朝请酒,日日邀宾,男女穿红戴绿,骑马往来者不可胜数。且鼓乐喧天,酒后欢呼之声,彻于道路。又有修造之家,斧凿之声相闻不绝。自太平以至今日,未尝有也。常思常叹,吾地与此相隔不过数日之程,俨然天堂地狱之别,特恨其相遇之晚也。犹幸其既得相遇,断无一性命之虑矣。所带布一件卖银八两,川北长蓝布卖银十两,故衣看好歹,极快卖完。余牵猪一只,背鸡二只回蒲江。岁云暮矣。”
己丑年(1649),“在此开荒。”
庚寅年(1650),“有食无衣,布价又贵。舅氏来云:‘你族人二十四、五家在眉州,全以纺织为业。’遂过眉州,此又易为力也。
未几,州尊倪公下乡催饷,族人托作一诉状,其中有书生气象,即问做状人,人不敢答。随差人来访,一见即知。遂同去,即以生员手本见公。余礼仪亦熟,亦不细问,具侍生帖,送俸谷一石,喜出望外。其谷在户司充送,不久新州尊谭公到任,亦如前。
是年,亦种田几亩。武贼丈田,差官副将爷张,会同知州谭公、坐镇总兵徐,逐亩清丈。所带兵马,马吃碗豆,不吃黄豆。人要吃鸡肉,不吃猪肉。我族人就来与余斗使费。余从何处得来。‘对此我自有区处,断不连累你们。’三官至,各有公馆。次日丈田,余丈种五斗,因无包,一弓不让。是夜,连写三呈去求谭公。公云:‘你何不对徐总镇爷、张副爷说。你怕我不做情么?’又至徐总爷处,亦如前言。及至张副爷,半字不识,亦欣然曰:‘你相公们在太平时还要吃粮,这两亩田还要你出?就是对侯府也说得过的。’叫书伴拿号簿来,一笔勾了。吾族之大不忿者,亦无如我何矣。其后,人以为不平,向武大定诉状。复差副将仍来复丈,亦如前。两次各家所费甚多,余惟费纸数张而已。此亦读书之力也。”
癸巳年(1653),“自眉州搬家回简州。余于大足店训蒙。家大人回高嘴沟开耕。是年,又奉文丈田,幸喜权归州尊邓公。始至胡家沟开丈。次日即至高嘴沟,一饭即行,抽丈两亩。下东阁庙,余亦随往。公云:“我在此作官,叫你皆来上饷,不惟你莫体面,连我也莫体面。”并不用呈而自免。且余在万家沟栽田几亩,又在舅氏栽田两、三块,每处一根签子插上,就携带三、四十亩,族人又为之不忿。在眉州只有一恼,在简又添一恼矣。相与大闹,余负性不为少屈,又凭官公断,彼此相劝。余忿然往眉州,与二、三兄弟同行,一以读书,一以息忿。”
辛酉年(1681),“复至荥经。此时地方饥饿,黎州为最。直过黎州,讨小女三口回。”
癸亥年(1683),“在家训蒙。”
丙寅年(1686),“四邻与本家皆因田地小忿,群起而攻余,余自反而缩,毫不畏惧,亦不少怯。余每思自为人以来,从无薄待斯人之意,忽然而至此,惟以三自反白文一章,书于坐隅,以自慰。如是者三年。”
戊辰年(1688),“晏、陈二家约有童子六、七人来,接上太平庵。权为避人计,余欣然从之。”
己巳年(1689),“龙云寺李东家来,接余到彼。觉亦齐整,且远方渐至,常有鄙句以舒所怀,惜无人记。”
由于长期战乱,走马灯等似的政权加上时常出现的政权空窗期,致使农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生命财产受到严重损失,社会普遍存在着缺衣少食境况。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民众,企求社会平和,生命财产得到保护,生产劳动能得以正常开展,成为其迫切的愿望。四川境内多处发现书有“当今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石质牌位,就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产生的。
傅迪吉在战乱中,于战隙间抓紧农事,其间还从事商业或手工业活动,就是逃至南明统治区也不丢弃此类活计,战乱中还能娶妻生子。世态稍平,除继续从事农耕外,还开馆训蒙。像傅迪吉这样的以原籍麻域孝感乡为代表的四川老民,在战乱中千方百计能生存下来的人不在少数。这点在四川老民的族谱中,都可找到证据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