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吾师（三十一）

学富五车的季修甫老师

陈 艺 鸣

季修甫老师

季修甫老师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在世时人称“南通活词典”，名师级的大家，其文史书画等方面的成就，像我等这般肤浅末学之辈，是绝对不敢腆然置喙的。然而，作为瞻仰过季老师音容笑貌，聆听过他课堂教诲的学生，窃以为，不揣鄙陋，记下几桩逸闻趣事聊作纪念，亦不算过于冒昧。虽不入正史，却可入稗史；虽算是野史，却又是信史。这倒是敢大言于此的。

1971年我们入学之时，季老师还在受管制、挨批斗。校园里贴满了大字报，其中自有季老师的。看来看去，季老师其实没啥政治问题，大概应归类在“四旧”之列。具体内容早已淡忘，唯有季老师一份《自我检查》里的一句，至今没忘：“其实，我又何尝不是阿Q呢？”看了之后，略加回味，便忍俊不禁：因为季老师胖乎乎、光头短发形象，与瘦骨嶙峋、拖着一条枯黄干涩小辫子的阿Q，反差实在是太大、太强、太明显了！当然啦，季老师说的是那个年代不得不说的违心话。可我后来看到季老师，便总是不由主地想起这幅风马牛不相及的画面。真是“形象大于思想”啊，罪过罪过！

到了1973年，季老师终于重回讲台了。有一次，季老师拿着备课笔记去上课，我正好跟在他的后面。体胖的季老师爬楼有点吃力，遇上其他老师跟他打招呼，让他慢慢走。他边爬边说：“没关系，就当锻炼身体嘛”。上了三楼，走廊过道里一溜儿男生倚靠在栏杆上，看季老师走来，略略让了让路。季老师胖墩墩地从容走过。不料，其中一个忽然冒出一句南通话：“□他个爷，槽头肉！ ”我听了吃惊不小，心说：“坏了！”果然，季老师立刻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那位同学片刻，面沉似水，不怒而威地，也用南通话反问道：“槽头肉就槽头肉，怎么又‘□他个爷’了呢？”那男生尴尬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季老师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踱步而去。那帮桀骜不驯、成了堆便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子们，居然没有一人带头起哄，只是讪讪地盯着那男生笑着。我心下倒是暗暗称奇。

高中某学期，我们几个班济济一堂，在阶梯教室里听季老师的文化讲座。讲到南通话一种口头禅的特殊用法，即“似贬实褒”，——把原本是骂人的话用来夸人。季老师举例说：“前几天校里开运动会，我在跑道边上听到几个同学在议论，其中一个很自豪地介绍某个运动员：‘这个biao子儿跑得快啦，是我们班的！’”偌大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唯独季老师不笑，待得笑声落下，他沉声发问：“同学们可知道，什么是‘biao子儿’？”教室里再一次笑翻了天。季老师还是没笑，不待笑声停歇，就拍案而起，金刚怒目：“‘biao子儿’，是旧社会对最底层受ya迫受侮辱妇女的蔑称！”笑声戛然而止。整个教室的气氛凝重起来。几年之后，法国电影《被侮辱和被po害的人》（萨特编剧）在国内再次上映，观看时，我不由得想起了季老师当时义愤填膺的神情。

倘若按其既定排课程序，我们班是无缘成为季老师的座下弟子的。偏偏有幸，承蒙了ming运之神眷顾，语文老师有事请假，因而劳动了季老师大驾，来我班代课。切莫小看，有了这几节代课，我们就可以毫不脸红地称季老师为“业师”了。季老师教学，课如其人，和缓而充实，平淡的讲授中，富涵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例如，讲到“册”，季老师结合“韦编三绝”的成语，在黑板上画出竹简、木牍用牛皮绳索穿连成“册”的原样图形，然后擦去一两笔画，“册”字跃然而出。季老师慢悠悠地总结：“‘册’就是这么来的。”若干年后，我也走上讲台，给学生讲古代汉语，在所选用的教材《古代汉语》（许嘉璐主编）里，看到古文字“绘形象物的构型模式”中，赫然有个“册”字图案，不禁一时走神。

季老师1985年于南通中学光荣退休。2017年逝世，享年94岁。

季修甫老师（中）与汪乾荣（左二）、陈淦强（右一）、何广余（左一）、姚侃（右二）等

通中退休的几位校领导合影

谨以此文，纪念季修甫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