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Ai线是在这里坐吗？”

我背着短途旅行的背包，左肩挎着Weekend Tote, 想要赶在感恩节出城度假的人潮涌起之前，搭上火车逃出纽约城去。人堆中钻出一脑袋冲着我抛出了一句话。回头，是一个朋克装扮的年轻女孩：浓郁的黑色眼线、嘴唇左下角打了一个唇环、暗色的衣着，就像你每天在地铁上能够看见的众多酷酷的朋克青年一样。

“A线？我不确定，让我看看。”说着我带着她往站台中间走，抬头看见了指示牌——【E线，C线，往上城区方向】。

“抱歉，这里没有A线，只有E和C。”

“啊，请原谅我的口音，我是指 Ai as Elephant，就是在这里。谢谢你。”

“A as Elephant？你是指E吧。”我心里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这实在有别于在纽约经常能够听见的各种欧洲口音、亚洲口音。过了一分钟，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对身边的她说：“你介意说说你是哪里的口音吗？”

“我是新西兰的。”

这时候地铁E线呼啸而来，在34街这一站吞吐出一群面色疲惫的人。他们因为赶着去烘焙家里的火鸡，期待大嚼垃圾食品、举家围着电视看橄榄球赛，而显得比平时更加没有耐心。我们顺着人流涌进车厢，恰好坐在了两个相邻的空位子上。车厢里代表各个站点的小灯开始闪烁，离我下车，还有４个小灯没有点燃，还有４个黑点的沉默需要被填满。

“你来旅游吗？”我于是出于礼貌继续起之前的话题，打量了一眼她一身暗色潦草的衣着，紧攥着写有地址的纸片的手，确实是像游客吧。

“不，我来参见我前男友的葬礼。”她扬起眼睛若无其事的说，浓郁黑色眼线好像窗帘一样挡住了感情。

“哦，我真为你的损失感到难过。”我真心的说，想着如果是我接到这样一个消息，该有多么悲伤欲绝。

“是啊，酒后驾车。他父母给我打了电话。”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对着空气说，对着我说，“我转了两趟飞机，才到纽约。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昨天。我从来没有去过葬礼，感觉很奇怪，你懂吗？”她嘴唇有些微微颤抖，我看见她唇环的周边因为干燥起着细碎的死皮。感情的流露似乎让她觉得尴尬，于是她扯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我妈妈不停地给我电话，说你怎么受得了？我告诉她有什么受不了的，你只能去面对，还能怎么样？”

她焦躁的挽起黑色线衫的袖子，又放下，又挽起来。右手小臂内侧纹着一枚黑色的羽毛，很诡异的美。

这时候代表５３街和５大道的黑点被点亮了，我告诉她：“我到了，你的站就是下一站。”

她抬起头对我微笑，好似没有听见我的话：“我们已经有两年没有见面了，我在新西兰，他搬来了纽约。他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我想见你，我们在一起吧。’我马上买了机票，你知道，他是我的初恋，这个混蛋。”

就在自动门关上的一刹那，有眼泪掉在了黑色的羽毛上。

然而我来不及看清，E线地铁就继续呼啸而去，吞吐出更多陌生人的萍水相逢，在这个感恩节来临的前夕。

2012.11.21-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