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硬汉失之鲁莽，成功的硬汉侠骨柔情。

记得小时候看央视《西游记》，我就对出场仅寥寥几次的武曲星君印象特别深刻，在御马监时的嚣张跋扈、粗鲁霸道，和觐见玉帝时的谨小慎微、温顺守礼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人物形象塑造出丰富的层次感。

当然本书中的主角、硬汉侦探菲利普·马洛（Philip Marlowe）并非表里不一的小人，但绝对是一个外表糙砺、内心敏感的温柔硬汉。

主角马洛无意中被一个因抢劫银行刚出狱的壮汉挟裹进一个娱乐场所，这个疯疯癫癫的莽汉冲进去询问他深爱的姑娘的下落，那姑娘曾在这里工作。但一切物是人非，曾经的老板已经过世数年，这里成了黑人区。一番冲突后壮汉很快冲了出去，只留下懵逼的马洛和一具尸体。

很明显马洛十分爱管闲事，为此调查了一番，但很快一个委托找上他，一位风流男子和某贵妇驾车晚归，在小巷遭遇抢劫，但劫匪要求他们筹八千美元赎回贵妇那可值八万美元的珠宝。马洛陪同男子同往，但在车外遭到暴击，醒来后男子已经死亡。就此马洛陷入一团团迷雾当中，黑警、富豪、赌船、心理医生、殴打、麻药，以及美国黑色电影中永恒的Kiss、Kiss，Bang！Bang！

但美女与枪战只能给人以生理刺激，雷蒙德·桑顿·钱德勒（Raymond Thornton Chandler）被称作“犯罪小说的桂冠诗人”，很明显不仅是靠着让人热血沸腾。“再见，吾爱” （Farewell, My Lovely），本身就有伤感之色，以中文表达尤其巧妙，既是“再次见到”，又是“就此诀别”。“再见”一词作者使用的是“Farewell”，较之“Goodbye”，更正式化和文学化，既有“永别”之意，又带着“告别”的意味。壮汉因为所爱入狱八年，即使姑娘已经六年没给他写信，他在出狱后仍然立刻给自己买了几件衣服——虽然搭配怪异且不合身——去寻找所爱，在这途中大闹酒吧、背负两条人命、四处躲藏，最后如愿见到爱人，平静接受自己的结局。

与作者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长眠不醒》（The Big Sleep）相比，无疑本书中马洛的形象更趋丰满。作者写了他在冒险前的恐惧，对弱者的怜悯，对高楼房间中一只努力爬行的小虫子，他也会用手帕包起来，放到楼下的花园。

所谓壮汉柔情，比柔弱之人落泪更令人动容。郑国人婉转吟出“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人们只会赞叹果然是郑女多情，而当关中秦人以豪壮的嗓音唱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苍茫与低徊的碰撞难免叫人惆怅。

硬汉派侦探小说当然还少不了社会黑暗堕落的描写。作者笔下的社会让人绝望，一个个现代的城市就是一座座罪恶之都，资本家高高在上，黑帮大权在握，政客肮脏贪婪，底层污水横流，即使看不过眼，也不免随波逐流，最终沆瀣一气。

负责命案的警官一提到那位被抢劫珠宝的美丽贵妇可能涉案时，“两千万”话不离口——那是贵妇老迈的丈夫的资产，这个资本可以让任何人无惧法律。而拥有两艘大赌船的黑帮大Boss，据说正要竞选市长。

还有一位殴打马洛并把他送到黑医院关押的警察，被胁迫后不得不给予马洛帮助，他向马洛指出警界官员贪腐成风，美宅大院，普通的警察呢？“钱不会让警察变坏，只是偶尔，不常常是，他们不过是按上级的命令行事罢了”，并说到这个国家“人们都学会了说谎”“你要不别吃饭，要不就参与到这个不干净的游戏中去”。

当然，“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马洛就是作者笔下罪恶之都中的独行侠，他也会畏惧，但绝不会退缩，他也会被击倒，但一定会站起来。正因如此，他才成为美国推理家协会（MWA）票选150年侦探小说创作史上最优秀作家的第一名。虽然大家都是虫子，但马洛是那一片黑暗中的萤火虫。

另外，本书还可看出坐着钱德勒的极度自负，在他的论述性文章《简单的谋杀艺术》（The Simple Art of Murder）中，他对黄金时代的侦探小说作家和他们的作品进行了辛辣嘲讽，这个观点姑且见仁见智。在本书中，马洛将之前提到的那位同流合污的警察称作“海明威”，很明显是指与他同时代的同样以描写硬汉闻名的美国著名作家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他将这个外号当作是骂人的话，当警察追问海明威到底是谁时，他答道：“是个老是重复一句话，直至让人相信那是一句非常不错的话的家伙。”

所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本书故事不错，虽然仍有情节凌乱的毛病，而且各类比喻和主角的行为都带着刻意的感觉，但第一人称的使用较之《长眠不醒》要顺畅许多。不过最影响本书评分的乃是粗陋的翻译和不负责任的编辑。翻译的罪过自不必说，总是喜欢将简单的意思表述为拗口的句子，平添阅读难度，编辑的锅则在于文字和标点的错、别、多、漏，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再见，吾爱》（Farewell, My Lovely，或译为“恋人无情”），美国作家雷蒙德·钱德勒（Raymond Chandler）著，孙志新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2016年12月第1版，2018年8月第2次印刷。全书共计15.1万字。）

2023年3月3日星期五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