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忆之河被时间的岸簇拥着远去时，那条被岁月淹没的小路，就如河中露出的石头，愈发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它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仍像小时候那样，踏着这条月光洒满的小路上放学回家。路边的草丛里不时有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起，惹得我满心欢喜地扔掉书包快步去追。蝉儿拼命地鼓噪着，仿佛在为一场精彩的比赛摇旗呐喊。我熟悉小路上的每一粒石子，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样。它们曾无数次匍匐在我脚掌下，静静地陪伴我慢慢长大。
        

小路的那头连着我家的老屋。窗口那温暖的灯光里，母亲忙碌的身影，如树影般轻轻摇曳。我仿佛已经闻到了那浓浓的饭香，晚风轻柔如母亲柔软的手在我脸上、头发上抚摸着，让我全身舒服惬意。路边的柿子林里黑魆魆的，只有月光洒在树叶上，反射出银光一片，如一层薄薄的白雾，像水一样流动在柿子林的上空，又宛若飘动的薄纱轻盈柔美。忽然，母亲一声响亮的呼喊声，打破了静美中变换的夜色。这声音婉转悠长很有秦腔戏里的韵味，尾音拖得很长很长，清亮起伏，又不失女人特有的细腻。
       

母亲在唤我的乳名，她知道我贪玩。学校本来也不远，可走着走着，我就会被路边的风景给迷住了，忘了回家。春天，满地黄艳艳的油菜花，让我迷恋。躺在油菜花海里，静静听蜜蜂在油菜花蕊上，尽情的歌唱。闻着甜丝丝、香喷喷的花香，和蝴蝶一起翩翩起舞，把一切烦恼扔到九霄云外去；夏天，郁郁葱葱的柿子林，让我陶醉，坐在绿草如茵、野花遍地、凉爽宜人的林中，做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梦。午后烈烈的阳光被树叶遮挡的严严实实，鸟儿轻轻的吟唱甜甜的歌，让我心醉神怡；秋天，满树黄橙橙的柿子，让我垂涎。趁着大人不在，悄悄地爬上树，挑一些软的柿子先吃上一肚子。而后再一点一点慢慢地去品尝，让柿子的蜜甜一丝一丝在嘴里蔓延；冬天，白雪隐隐的小路，让我欢喜，大步走在小路上，回头兴奋地望着自己的脚印，即新奇又好玩。仿佛自己用脚印在抒写人生之旅。
         

 小路如飘带，柔柔地飘过了小河。河里摆放着一溜垫脚的鹅卵石，树桩似的露出水面上。像五线谱上一个个黑色的音符，河水浅浅地如波动的乐谱，轻歌曼舞地潺潺而来。几片早落的叶子如小船一样漂浮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像载着我童年的梦漂向远方。有小鱼儿在石缝间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我喜欢挽起裤腿，在水中追逐它们的影子，让溅起的水花和自己的心花一起在河里绽放。或踏在垫脚石上，一二、一二一地来回疯跑，把快乐心情释放给脚下波光粼粼的河水。
       

每次，听到母亲的呼唤声，我都会放下玩心，撒欢似的往回跑。我知道，母亲是等急了才出来喊我的。一次，我走到柿子林的外边，一只小鸟就飞落到我脚下。我一看是一只雏鸟，嘴边黄黄，煞是可爱！我蹲下身子轻松地抓住了它。小鸟惊恐在我手里挣扎着，并不停叫着。只见从林中飞出两只鸟在我头上盘旋着，也急促地叫着。母亲来找我看见了，立即让我把小鸟放掉。她严肃地对我说：“可不能随便抓小鸟啊！小鸟和我们人一样也自己的家人，你抓了它们的孩子。”说着用手指着盘旋在我们头上的鸟儿说：“你看把它的父母急成啥样了！”小鸟飞到林中和它的父母站在了一起，一家人欢快地唱着歌。母亲摸着我的头笑了。
       

如今离开故乡十几年，虽然那条小路已被岁月的风尘淹没。然而，它在我的梦中，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如飘带般飘浮在绿色的田地和林间。仿佛路边的那些油菜花和柿子林还是那样的诱人，那树上柿子的香甜也像似荡漾在我嘴边。母亲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唤我，小路亲热地在前面给我引路。我像小时候一样拉着母亲的手，走进老屋的门。小路又静静地守候在外面，等待轻吻我欢快的脚步，与我一起共度那些美好的时光。
       

其实，每个像我这样在外的游子，心中都有这样的一条路，它是维系我们和故乡的纽带，也是我们生命的起始之路。它就像我们的父母期盼着远方的儿女归来一样，默默地等待着我们的身影，一年又一年的守望着，一年又一年的盼望着，即使容颜被岁月渐渐淹没了，也痴心不改。我想，无论时间如何打磨，无论沧海桑田如何变化，这条路，在我们记忆里都是那么清晰，就连哪里有个坑，哪里有个弯，都会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它会一直牵引着我们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故乡。  

 

                                                                             写于2012.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