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与流泉:生命的两重奏——读郭枫散文《高山流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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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
那天我们是去寻山的。
我们顶着碧蓝的九月,披着金黄的九月,兴致勃勃地去寻山。那天的天气很高爽。我们的心情跃动得很年轻,真是登峰的好日子——那座高峰,耸峙在梦境中,已经很久了。
走入群山之中,坎坷曲折,就没有一条直路,山路虽然难走,我们心里明白,要攀登那座高峰,一定得耐心地走,何况山上到处有美妙的花草,蓊郁的林木,展开一片鲜活的绿!让我们的眉眼也绿了,心灵也绿了。
生活在平地上的人,一旦爬上了高山,真不行。我们原是唱着歌来寻山的,不知什么时候,歌声已歇。山上美丽的景物,原先会引起我们一阵大叫的,不知什么时候,再没有精神去理睬。不错,山中有千般的好,可是,狂傲的人们哪,只能在马路上追逐,到山上来,就软弱得不如一只虫豸!
盘盘旋旋,升升降降,路,不必说,愈往上爬就愈苦。时间,在山上,也失去了权威。日影已过午,看看那座峰尖,却似乎越来越远了。
早晓得高峰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真不该来。
山,并没请谁来!
真的,山没有请谁来。山,威严地站在那儿,不假人以辞色,是我们自己要来寻山的。想登上绝顶,领受独立孤峰的喜悦,岂能不品尝寂寞趱路的况味?
寂寞趱路,是我们真实的写照,我们是走在寂寞中了。有一半人落了队,剩下的人一句话喜得贵子懒得讲。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人的精神竟这么容易激扬而又容易消沉吗?想从记忆里找一句话鼓舞一下,看大家的脸色,我发现不是谈论哲学的时候!谈什么哲学?哲学在高山上完全没有用场。
泉水的溅溅声,从静寂之中传来,这对我们是亲切的召唤。翻过一道山坡,就看一条细细的泉水,从那边陡峭的山坡上,蹦蹦跳跳地奔下来,在我们的脚下回旋成一道溪流,而后扩展开向下游流去。看到这一股清泉,谁能不喜悦呢?,尤其是攀援在群山中正感困顿彷徨的时候,我们怎能不以近乎感激的心情欢呼起来?
那一根银丝,从峰坳里流出,忽隐忽现,简直如同幻影一般地柔弱,真不知道它靠什么力量,能在山岳中开出一条河道来。可是,壁立的山崖挡不住它,嶙峋的怪石阻不了它,终于穿过一切的障碍,奔腾而去!谁能回答,泉水,究竟是柔弱还是刚强?
我们是来寻山的,没登上峰顶却已经颓唐;我们没想寻觅泉水,泉水却给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
我们不该学学这一脉山泉吗?
不管人们怎么想,,泉水只是自顾自地唱歌。如果你喜欢音乐,应该到山中来,听一听山泉之歌,有时爽朗如银铃,有时激越如仰天长啸,有时又轻轻地情人的私语。懂么?山泉之歌是自然的音乐啊!世间的音乐家,有谁能把这一份灵秀、晶莹、活力,谱进美妙的曲子?除了山泉,谁能?
在这崇山峻岭间,山泉的歌唱给谁听呢?其实,我们不必顾虑山泉歌唱给谁听,我们如果不来听,也有别的来听。山爱听,谷爱听,一切大自然的家族都爱听,也许他们更能听得懂。我想,也许山泉根本就不要唱给谁听,不然它不会唱得那么悠然,唱给自己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要说理由,也许活力无限的山泉就爱唱歌;或者说,爱唱歌的山泉才有活力吧!
山泉是活力无限的生命之泉啊!在水深处,上层虽然平滑如镜,下层仍然流动不息。在浅滩上,飞溅起雪白的珠花,冲击岩石,漱荡幽壑,向山峦要道路。山泉,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呈现着生生不已的流动。看遍种种的水,哪一种水能有山泉的生动?哪一种水又能有山泉的清澈?山泉,真像一片澄明而秀美的心灵啊!
我们徘徊在泉水旁,不忍离开。
我们不该学学这一脉的山泉吗?
那天,我们终于登上了山峰。
我们欣慰,不仅是因为到达峰顶,更因为认识了高山和流泉——高山教我们以亘古的宁静,流泉教我们以永生的不息。
我们的生活中应该有歌,应该有高山流水之音的。

【读与评】
郭枫先生的散文《高山流水》以一次登山经历为线索,却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一幅关于生命本质的哲学画卷。当先生与同伴们“顶着碧蓝的九月,披着金黄的九月”兴致勃勃地寻山时,他们并未意识到,这趟旅程将成为一次灵魂的洗礼,一次对生命真谛的叩问。高山与流泉,这两个看似对立的意象,在先生的笔下交织成生命的两重奏——静默与流动,永恒与变化,孤绝与欢歌,共同构成了存在的完整图景。
高山在文中呈现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威严。“山,并没请谁来!”这简短有力的句子道出了高山独立不倚的本质。当攀登者因疲惫而颓唐,因路远而懊悔时,山依然“威严地站在那儿,不假人以辞色”。这种亘古的宁静与超然,恰如老子所言“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道”。高山不因人的膜拜而增高,不因人的忽视而减损,它只是存在着,以最本真的姿态。先生在登顶后的领悟尤为深刻:“高山教我们以亘古的宁静”。这种宁静不是消极的停滞,而是一种内在的定力,是面对世间纷扰时的精神锚点。现代人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价值多元的时代,更需要这种高山般的定力,不为外界的评判所动摇,守住内心的澄明。
而流泉则展现了生命另一面的精彩。当攀登者们“困顿彷徨”之际,泉水以其“蹦蹦跳跳”的姿态闯入视野,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启示。先生惊叹于泉水“壁立的山崖挡不住它,嶙峋的怪石阻不了它”的韧性,思考“泉水,究竟是柔弱还是刚强”的哲学命题。这脉山泉恰如尼采所说的“成为你自己”的生命力象征——它不因地形险峻而改变流向,不因无人聆听而停止歌唱,“只是自顾自地唱歌”。泉水的流动不是盲目的奔走,而是充满韵律与节奏的自我表达,“有时爽朗如银铃,有时激越如仰天长啸,有时又轻轻地情人的私语”。这种生生不息的流动,正是生命最本真的状态。先生感慨“流泉教我们以永生的不息”,揭示出生命的真谛不在于到达某个终点,而在于保持流动的状态本身。
高山与流泉的对立统一,构成了生命完整的辩证法。高山代表的是存在的根基,是精神的高度;流泉象征的是生命的活力,是创造的过程。没有高山的定力,流泉会迷失方向;没有流泉的活力,高山则沦为死寂。先生在文末点明:“我们的生活中应该有歌,应该有高山流水之音的。”这“歌”便是流动的泉水赋予的创造与表达,而“高山流水之音”则是静与动的和谐共鸣。中国古代哲学讲求“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先生通过登山经历,以文学的方式再现了这一智慧。现代人往往陷入非此即彼的二元思维——要么追逐外在成就而失去自我,要么固守内心而隔绝世界。高山与流泉的启示在于:真正的生命智慧在于两者的平衡,既要有高山般的定见与坚守,又要有流泉般的灵动与开放。
当我合卷之际,眼前浮现的不只是那座威严的高山和那脉活泼的流泉,更是一种生命可能性的召唤。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我们何其需要高山的定力,来抵御外界的喧嚣与诱惑;在这个变化的时代,我们又何其需要流泉的活力,来保持心灵的敏锐与创造。先生的《高山流水》以其诗意的笔触,为我们指明了一条回归生命本真的路径——在静默中倾听内心的声音,在流动中实现自我的表达。这或许就是文学最珍贵的馈赠:它不仅反映生活,更能照亮生活;不仅描述世界,更能重塑我们对世界的感知。
高山巍巍,流水潺潺,生命就在这静与动的交响中,绽放出它最本真也最绚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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