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香里寻千年——读徐荔散文《风来蒿艾气如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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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来蒿艾气如薰
“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每至端午之际,古人都会将用红纸扎好的艾草插在门上,或把艾草扎成人形,称为“艾人”,如欧阳修诗云:“香黍筒为棕,灵苗艾作人。”这天,人们也会把艾草编织成虎形,或用彩布剪成虎形用艾草贴上去,这样编成或剪出的物件被称为“艾虎”。妇女们把它别在发际,男人则将它佩戴胸前或挂在腰间,以保佑家人吉祥平安。
艾草因扎根乡野农庄,于百姓最有裨益,从而在民间留下美好寄意。古人认为,艾是纯阳之草,可辟邪、驱毒、抑菌、除瘟。而端午前后恰是天地阳气极盛的日子,这个时候所采的艾草药效最好。端午这天,有些地方会把采摘的艾叶和糯米一起制成蒿子糍粑,寓意食后可攘病保安康;有些地方会贴“午时联”,如“手执艾旗招百福,门悬蒲剑斩千邪”,字里行间饱含爱憎,传递的是人们驱邪除恶的美好祈盼。
艾是一味中药, 能温经脉、逐寒湿、理气血。谚语云:“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来。”查阅史料,艾草治病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庄子·杂篇·让王》载:“越人熏之以艾”,这是艾灸的较早记录。《孟子·离娄上》载:“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可见,春秋时期艾草的疗效就已被认可。南朝宗懔在《荆楚岁时记》中记载:“鸡未鸣时,采艾似人形者,揽而取之,收以灸病,甚验。”《本草纲目》中有“艾叶能灸百病”之句,可见艾的药用价值传承悠久,又被称为“医草”。
艾草除了药用,还能食用,谓之“食艾”。唐代《食疗本草》中记录:“春月采嫩艾作菜食,或和面作如弹子。”明代朱橚编著的《救荒本草》中记述了灾荒之年百姓常用的食艾之法:“采嫩叶,渫熟,水浸,淘去苦味,油盐调食。”时至今日,我国江南地区仍保留有吃艾草青团的习俗,清代美食家袁枚《随园食单》“点心单”有“青团”制法:“捣青草为汁,和粉作粉团,色如碧玉。”
千百年来,艾草的清香不仅萦绕在民间百姓的烟火里,还氤氲在文人士子的笔下。《诗经·王风·采葛》言:“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意思是说,那个采艾的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年一样长呀。“艾”“爱”同音,散发着浓郁馨香的艾草,在古时被赋予感情,又称为“相思草”。
“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透过苏轼的文字,仿佛有一阵暖风挟带着艾草的熏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写此诗句时,苏轼正主政徐州,此前几经改任,仕途屡遇挫折,但他乐观豁达、随遇而安,借幽幽艾草香表达的是对质朴乡野的热爱。
“端午时节草萋萋,野艾茸茸淡着衣。无意争颜成媚态,芳名自有庶民知。”艾草傲骨铮铮,不献媚争宠,却与山野亲近、与农庄亲近,一直扎根在百姓心中。它守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一心一意汲取阳光雨露,于淡泊中默默吐芳,香别人,也香自己。

【读与评】
端午时节,当城市街巷飘起艾草的清香,记忆便顺着这缕药香溯流而上。徐荔女士笔下的艾草,不仅是扎在门楣上的辟邪物,更是一把打开中华文明基因库的钥匙。在艾叶的脉络间,我们读懂了先民对生命的敬畏,触摸到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脉动。
艾草在端午习俗中始终占据C位,这源于农耕文明对自然的深度认知。古人将天地视为大药房,发现五月阳气至盛之时采摘的艾草药性最强。《荆楚岁时记》中记载的“鸡未鸣时采艾”,暗合现代植物学中晨露未晞时芳香物质最浓的科学原理。挂艾虎、贴午时联的仪式,本质上是先民用文化符号构建的防疫系统,正如《救荒本草》记录的食艾之法,都是先民在缺乏现代医学条件下,以生存智慧构筑的生命防线。
艾草的药用价值与文学意象形成奇妙的互文关系。《庄子》中的艾灸疗法,《诗经》里的采艾姑娘,苏轼笔下的“风来蒿艾气如薰”,构建起艾草从实用到审美的完整谱系。当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详述青团制法时,艾草已完成从药罐到餐桌的文化跃迁。这种物尽其用的生存哲学,在“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来”的谚语中达到顶峰,展现出中华文明特有的务实精神。
在工业文明冲击下,艾草文化正经历着微妙嬗变。电商平台上热销的艾灸贴与古法艾绒并行不悖,分子生物学正在解析艾草挥发油的杀菌机制。但艾草青团走出江南,成为网红美食;都市白领将艾草香包置于案头,这些现象揭示着传统与现代的深层对话——科技可以解析艾草的化学成分,却解析不了“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的情感密码。
站在端午的门槛回望,艾草早已超越植物学范畴,成为中华文明的精神图腾。它教会我们敬畏自然时序,懂得物用之美,更提醒现代人:真正的文化传承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陈列,而是让传统智慧活在当下。就像艾草既能入药治病,亦可作团飨客,还能寄托相思,这种多维度的文化生命力,恰是中华文明历经千年仍郁郁葱葱的奥秘。当艾香再次漫过城市楼宇,我们触摸到的不仅是草木清香,更是一个民族延绵不绝的文化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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