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艺术的文化传承与创新启示——读杨可扬散文《敦煌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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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漫记
夏历的九月中旬,在西北已是相当寒冷的天气了,特别是在深夜里。我们乘坐的一辆大卡车,在明净的月光下行驰于一无所有的戈壁滩上,格外显得冷漠。
车子颠簸得历害。我们从敦煌县城向东南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后,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树丛,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敦煌莫高窟。
这里被称为瀚海中的仙岛,沙漠中的绿洲;那密密层层的白杨树,在秋末冬初的阳光下,闪发着片耀眼的金黄,它掩映在悬异样的幽美和壮丽了。
莫高窟是世界闻名的敦煌艺术宝库的正名,但当地的人们却管它叫千佛洞。离开敦煌县城约四五十华里,那像蜂窝般的无数洞窟,就修建在三危山和鸣沙山交接处的峭壁上。虽然经过千百年的自然风化和人为的损坏,但是直到现在,还有四百八十个洞窟被完好地保存下来。据说当年有个叫乐僔的佛,他认为这是佛地,于是就在三危山对面的崖壁上修凿了一个洞窟,这就是莫高窟创建的开始,距今将近一千六百年了。嗣后,经过苻秦、北魏、隋、唐、五代、宋、元历代的凿窟、修龛、绘画、塑像,而成为我国最丰富的佛教的佛教艺术宝库之一。
这被保存下来的四百八十个洞窟,大小不一,有的像小礼堂,有的像亭子间,有的像灶洞,地窖,但是不管洞窟的大或小,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每个洞窟的四周和天顶以及窟内佛龛的四围,都无不绘满了各式各样的壁画,就连地面上也都铺砌着各种纹样的花砖;据文物研究所的统计,如果把全部壁画展开接连起来,可以伸展到五十华里,若把窟内的二千四百多个塑菩萨排起队来,则长达二三华里,其浩繁丰富,可以想见。因此,据工作人员的估计,其中有一个最大的洞窟,如果要把里面的全部壁画临摹下来,那么一个人从青年起一直要工作到变成老头子时才能完成;而有的洞窟却小得叫一个人在里面根本就站立不起来,但是,洞内却仍然绘满着很精致的壁画。其宏伟与精巧的程度,简直使人难以思议。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壁画,因为历经修建,往往一层又一层,被重复画上两三次之多,我们就曾在几个洞窟里看到新剥出来的最早一层的壁画,由于原壁被后代涂沫重绘,被压在底下的一层壁画,没有经受太多的风日的侵蚀,色彩反而显得相当新鲜。但是,更多的情况却是:原先的壁画,因为后来涂沫重绘时,为使新上的泥浆吃得牢固,初刀凿划了许多缝痕而毁坏了。
洞窟和台龛的形式,壁画和彩塑的风格,历代不同,各具特点,通过这些留传来来的艺术遗产,可以看出历代艺术风貌的演变,如北魏、隋时期的粗壮洗练,唐代的宏伟富丽,宋的简素,元的遒劲等等。我们从唐代许多大壁画的繁杂无比的大构图和彩塑菩萨栩栩如生的神态、细节的刻画,甚至一个脚趾头都作有文章的严肃不苟的创作态度来看,充分显示了我国唐代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空前强盛;但是,到了宋代,情况就开始变化了,不仅自己开凿的洞窟已寥寥无几,大多都利用前代原有洞窟,予以涂抹重修,而且绝大部分的壁画已趋于大同小异的图案和千佛为主,失去了唐以前那种丰富多采、宏伟壮丽的气魄;明代因为它不在中国统治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清代虽然做了一些修建工作(特别是彩塑的重修),可是由于艺术技巧的低下,一经修建。反而面目全非,粗劣不堪,等于毁坏,真是好心做了坏事。因此,敦煌的研究工作只承认到元代为止,是不无道理的。
佛教是从西域传入的,因此佛都艺术自然也就受到外来的影响,但是,富于创造精神的我们,却加以融会消化,创造出具有民族个性和地方特色的自己的艺术,不仅在形式上,而且在内容上也渗入了自己民族的东西。当我们面对着这些伟大宝贵的祖国艺术遗产时,总会自然而然地萌发起一种民族的自豪感!
我们在平日能够看到一些宋代绘画的原迹,已视为珍宝了,更不必说唐和唐以前的;而在敦煌,从北魏到隋唐,却完好地保存了那么丰富的壁画和塑像,真是学习和研究我国民族艺术成长、发展和演变过程的大课堂。从事艺术的工作者,是不能不亲临一看的。

【读与评】
在杨可扬先生笔下,敦煌莫高窟如同一部摊开在戈壁荒漠中的立体史书,每一页都闪耀着中华文明的光芒。当我随着他的文字穿越那片“瀚海中的仙岛”,站在那些历经千年风沙却依然绚丽的壁画前时,一种跨越时空的文化震撼油然而生。敦煌艺术之所以能够穿越千年依然打动人心,不仅在于其精湛技艺,更在于它所承载的文化记忆与民族精神。
敦煌莫高窟的艺术成就令人叹为观止。先生用数字为我们勾勒出这个艺术宝库的宏大轮廓:展开可达五十华里的壁画长廊,排列长达二三华里的两千多尊彩塑,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无名艺术家毕生的心血。尤为震撼的是文中提到,临摹一个最大洞窟的壁画需要一个人从青年工作到老年,而最小的洞窟甚至无法站立一人却依然绘满精致壁画。这种不计工本、不计回报的艺术追求,体现了古人“技进乎道”的至高境界。当我读到唐代艺术家连菩萨的“一个脚趾头都作有文章”时,不禁为这种近乎宗教虔诚的创作态度所感动。在效率至上、快餐文化盛行的今天,敦煌艺术提醒我们:真正的伟大需要时间的沉淀与匠心的专注。
敦煌更是一部生动的艺术史教科书。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不同朝代艺术风格的演变:北魏的粗犷豪放、隋唐的富丽堂皇、宋元的简素遒劲,这些风格变化恰是时代精神的镜像。唐代壁画的宏大构图与精细刻画,反映了盛世的自信与开放;宋代艺术的简素与重复,则暗示了国势的收缩与内敛。尤为发人深省的是清代“好心做坏事”的修复案例,提醒我们对待文化遗产必须怀有敬畏之心和专业态度。敦煌艺术的演变历程告诉我们:艺术从来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与国家命运、民族精神息息相关。
敦煌艺术的伟大之处更在于它展现了中华文明强大的融合创新能力。正如先生所言,虽然佛教艺术源自西域,但中国艺术家“加以融会消化,创造出具有民族个性和地方特色的自己的艺术”。敦煌壁画中,印度佛教故事被赋予了中国式的表现手法,西域色彩技法与中国传统线条完美结合,形成了独特的敦煌风格。这种文化融合不是简单的模仿拼凑,而是基于文化自信的创造性转化。在全球化语境下的今天,敦煌艺术为我们提供了处理外来文化与本土传统关系的典范——既保持开放包容的胸怀,又坚守文化主体性,在交流互鉴中实现创新发展。
是的,敦煌艺术给予当代人的启示是多维度的。它告诉我们文明传承需要物质保护与精神领悟的双重努力;它提醒我们在数字化时代依然要珍视手工技艺的温度与深度;它更昭示着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源于对传统的创造性继承。站在新的历史节点上回望敦煌,我们不仅要惊叹于古人的艺术成就,更应思考如何让这份文化遗产活在当下、滋养未来。或许,正如先生所体验的那样,当我们真正直面这些艺术瑰宝时,那种油然而生的民族自豪感与文化认同感,正是敦煌留给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敦煌莫高窟是静止的,它伫立在西北戈壁已逾千年;敦煌艺术却是流动的,它穿越时空界限直抵现代人心灵深处。通过先生的文字,我们得以与千年前的艺术家展开一场无声的对话,在这场对话中,过去与现在、传统与创新、民族与世界达成了和解。保护敦煌,不仅是保护一个地理意义上的文化遗产,更是守护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精神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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