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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凝视与精神还乡——读梁实秋散文《窗外》

(2025-07-19 05: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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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异乡凝视与精神还乡——读梁实秋散文《窗外》


窗外 梁实秋

 

窗子就是一个画框,只是中间加些棂子,从窗子望出去,就可以看见一幅图画。那幅图画是妍是媸,是雅是俗,是闹是静,那就只好随缘。我今奇居海外,栖身于“白屋”楼上一角,临窗设几,作息于是,沉思于是,只有在抬头见窗的时候看到一幅幅的西洋景。现在写出窗外所见,大概是近似北平天桥之大金牙的拉大篇吧?

“白屋”是地地道道的一座刷了白颜色油漆的房屋,既没有白茅覆盖,也没有外露木材,说起来好像是韩诗外传里所谓的“穷巷白屋”,其实只是一座方方正正的见棱见角的美国初期形式的建筑物。我拉开窗帘,首先看见的是一块好大好大的天。天为盖,地为舆,谁没看见过天?但是,不,以前住在人烟稠密天下第一的都市里,我看见的天仅是小小的一块,像是坐井观天,迎面是楼,左面是楼,右面是楼,后面还是楼,楼上不是水塔,就是天线,再不然就是五色缤纷的晒洗衣裳。井底蛙所见的天只有那么一点点。“白屋”地势荒僻,眼前没有遮挡,尤其是东边隔街是一个小学操场,绿草如茵,偶然有些孩子在那里蹦蹦跳跳;北边是一大块空地,长满了荒草,前些天还绽出一片星星点点的黄花,这些天都枯黄了,枯草里有几株参天的大树,有枞有枫,都直挺挺的稳稳的矗立着;南边隔街有两家邻居;西边也有一家。有一天午后,小雨方住,蓦然看见天空一道彩虹,是一百八十度完完整整的清清楚楚的一条彩带,所谓虹饮江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虹销雨雾的景致,不知看过多少次,却没看过这样规模壮阔的虹。窗外太空旷了,有时候零雨潸潸,竟不见雨脚,不闻雨声,只见有人撑着伞,坡路上的水流成了渠。

路上的汽车往来如梭,而行人绝少。清晨有两个头发颁白的老者绕着操场跑步,跑得气咻咻的,不跑完几个圈不止,其中有一个还有一条大黑狗作伴。黑狗除了运动健身之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一根电线杆子而不留下一点记号,更不会不选一块芳草鲜美的地方施上一点肥料。天气晴和的时候常有十**岁的大姑娘穿着斜纹布蓝工裤,光着脚在路边走,白皙的两只脚光光溜溜的,脚底板踩得脏兮兮,路上万一有个图钉或玻璃碴之类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日本的武者小路实笃曾经说起:“传有久米仙人者,因逃情,入山苦修成道。一日腾云游经某地,见一浣纱女,足胫甚白,目眩神驰,凡念顿生,飘忽之间已自云头跌下。”(见周梦蝶诗《无题》附记)我不会从窗头跌下,因为我没有目眩神驰。我只是想:裸足走路也算是年轻一代之反传统反文明的表现之一,以后恐怕还许有人要手脚着地爬着走,或索兴倒竖蜻蜓用两只手走路,岂不更为彻底更为前进?至于长头发大胡子的男子现在已经到处皆是,甚至我们中国人也有沾染这种习气的(包括一些学生与餐馆侍者),习俗移人,一至于此!

星期四早晨清除垃圾,也算是一景。这地方清除垃圾的工作不由官办,而是民营。各家的垃圾贮藏在几个铅铁桶里,上面有盖,到了这一天则自动送到门前待取。垃圾车来,并没有八音琴乐,也没有叱咤吆喝之声,只闻唏哩哗啦的铁桶响。车上一共两个人,一律是彪形黑大汉,一个人搬铁桶往车里掼,另一个司机也不闲着,车一停他也下来帮着搬,而且两个人都用跑步,一点也不从容。垃圾掼进车里,机关开动,立即压绞成为碎碴,要想从垃圾里检出什么瓶瓶罐罐的分门别类的放在竹篮里挂在车厢上,殆无可能。每家月纳清洁费二元七角钱,包商叫苦,要求各家把铁桶送到路边,节省一些劳力,否则要加价一元。

公共汽车的一个招呼站就在我的窗外。车里没有车掌,当然也就没有晚娘面孔。所有开门,关门,收钱,掣给转站票,全由司机一人兼理。幸亏坐车的人不多,司机还有闲情逸致和乘客说声早安。二十分钟左右过一班车,当然是亏本生意,但是贴本也要维持。每一班车都是疏疏落落的三五个客人,凄凄清清惨惨,许多乘客是老年人,目视昏花,手脚失灵,耳听聋聩,反应迟缓,公共汽车是他们唯一交通工具。也有按时上班的年轻人搭乘,大概是怕城里没处停放汽车。有一位工人模样的候车人,经常准时在我窗下出现,从容打开食盒,取出热水瓶,喝一杯咖啡,然后登车而去。

我没有看见过一只过街鼠,更没看见过老鼠肝脑涂地的陈尸街心。狸猫多得很,几乎个个是肥头胖脑的,毛也泽润。猫有猫食,成瓶成罐的在超级食场的货架上摆着。猫刷子,猫衣服,猫项链,猫清洁剂,百货店里都有。我几乎每天看见黑猫白猫在北边荒草地里时而追逐,时而亲昵,时而打滚。最有趣的是松鼠,弓着身子一窜一窜的到处乱跑,一听到车响,仓卒的爬上枞枝。窗下放着一盘鸟食,黍米之类,麻雀群来果腹,红襟鸟则望望然去之,他茹荤,他要吃死的蛞蝓活的蚯蚓。

窗外所见的约略如是。王粲登楼,一则曰:“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再则曰:“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欣之叹音。锺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临楮凄怆,吾怀吾土。

六一、九、廿二、壬子中秋于西雅图 

          

                                 异乡凝视与精神还乡——读梁实秋散文《窗外》


【读与评】

梁实秋先生的散文《窗外》以一方窗框为画布,描绘了旅居美国时的所见所感。这扇窗既是物理的界限,也是文化的透镜,透过它,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异国的风景,更是一位文化漂泊者复杂的心灵图景。窗里窗外,构成了两个世界的微妙对峙,而先生的文字恰如一根细线,将这两个世界缝合成一幅完整的生命画卷。

窗框在先生笔下获得了双重身份——它既是限制视野的物理边界,又是拓展想象的画框。“窗子就是一个画框,只是中间加些棂子”,这简单的比喻背后暗含着深刻的生存隐喻。在中国传统文人的审美中,窗从来不只是通风采光的实用构件,而是沟通内外、连接天人的诗意媒介。先生将这种东方审美意识带到了西方的“白屋”,使得这扇窗成为文化记忆的载体。当他描述窗外“好大好大的天”时,我们感受到的不仅是对空间开阔的惊叹,更是对精神桎梏松绑的欣喜。这种对天空的凝视,实际上是一种对自由的渴望,对曾经在“人烟稠密天下第一的都市”中被高楼切割的天空的补偿性追寻。

先生对窗外景物的描绘充满了文化比较的张力。他观察美国社会运作的细节——垃圾清运的民营效率、公交系统的服务方式、人们对宠物的态度——无不透露出对两种文明差异的思考。当他说“我不会从窗头跌下,因为我没有目眩神驰”时,表面是对日本传说的调侃,实则表明了自己作为文化观察者的理性立场。他对年轻人反传统行为的评论,对长胡子男子的描述,都显示出一种既包容又保持距离的态度。这种观察姿态让人想起钱钟书《围城》中的文化讽刺,但先生的笔触更为温厚,少了几分犀利,多了几分理解。

文中最动人的是先生对微小生命的关注。松鼠、麻雀、红襟鸟、狸猫,这些窗外的小生命构成了他日常生活中的诗意片段。特别是对松鼠的描写——“弓着身子一窜一窜的到处乱跑”,寥寥数笔便勾勒出活泼的生趣。这种对自然生命的细腻观察,反映了先生在异国他乡寻找精神慰藉的努力。当人类世界变得陌生而疏离,自然生灵反而成为最可靠的陪伴者。这种情感与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对自然的亲近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先生的“湖畔”是一方窗框限定的微型自然。

文章结尾处,先生引用王粲《登楼赋》的句子,将个人情感升华到了文化乡愁的高度。“虽信美而非吾土兮”道出了所有文化漂泊者的心声。西雅图的窗外再美,终究不是故土;美国的天空再广阔,也无法完全容纳一颗中国文人的心。先生的“临楮凄怆”,是对文化根脉的深切眷恋,这种情感与白先勇《纽约客》中的乡愁、木心《哥伦比亚的倒影》中的文化思虑一脉相承。

《窗外》的魅力在于它展现了观察的双重性——我们通过窗子看世界,世界也通过窗子看我们。先生的窗外风景之所以动人,正因为它们经过了那扇文化之窗的过滤与折射。在这篇散文中,窗不仅是建筑的组成部分,更成为了心灵的隐喻——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某种“窗”内,带着自己的文化记忆和审美习惯去观察和理解世界。先生教会我们的,或许正是如何在窗的限制下保持视野的开阔,如何在异质文化中既保持自我又能欣赏他者。

当先生在西雅图的窗前写下这些文字时,他完成的不仅是一篇散文,更是一次精神还乡的旅程。窗框可以限制视野,却无法禁锢想象;距离可以拉开空间,却无法阻隔记忆。这或许就是《窗外》给予当代读者最珍贵的启示——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我们如何在外在的漂泊中保持内心的归属,如何在物理的位移中守护精神的根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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