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尊严究竟该如何绽放——读查干散文《灿烂一回酬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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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一回酬人生
一次,看见电视里播出的赞美一株野地黄花的内容,让我想起在我的童年家乡到处有它小小的、弱弱的倩影,但至今不知道它的学名。不管它叫什么,反正在无人管顾的野地,寂寥且勇敢地生长,似在为弱者代言。
前些日子,我有一篇小文《童年初识野草花》发在上海《文汇报》上,也是赞美野草野花的,与此视频有相似之处。视频里的小野花,长在一处偏僻的山野石缝间,有的刚刚举起蓓蕾。在山野微寒的风中,微微打着颤。它的根部,有几片绿叶在托举着,很是卖力的样子。视频中有文字注释:“无论命运如何,既然来到人间,总要灿烂一回,就算无人欣赏,也要美丽绽放。”此花很小,此文很短,但一下子触动了我的神经,脑子里闪现出极多凌乱往事与人间百态。
对此视频,跟帖者很多,赞赏与感叹并存。于是,我也转发,题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灿烂一回酬答人生。”没想到也收到不少点赞,或许这是人们心里欲说未说的话题。从而得出一个结论:写作是一种代言,而非宣扬;写作是一种赋予,而非巧取;写作是一种倾吐,而非炒作。视频很短,但仿佛有一部长篇的容量。有些文字,乍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可以流传千古。
细思量,所言灿烂一回,与名利站位无关。如果一个写作者不懂得灿烂的真正含义,就会把自己引入歧途。灿烂,是一个美好的字眼。
一群农民工,以他们的汗水与智慧,一砖一瓦,筑起一座摩天大楼,那是他们的灿烂。一名战士,以他的血肉之躯,为祖国和同胞,挡一粒子弹,那是他的灿烂。一名科研人员,用自己的一生,研究和栽培高产稻种,为祖国和百姓解决温饱问题,那是他的灿烂。一名快递员,在路途中见有落水者,奋不顾身去营救,那是他的灿烂。一名普通的人民警察,为营救弱者,与歹徒搏斗,身受重伤,那是他的灿烂。一名流浪汉,风餐露宿,但拾到财物并归还失主,那是他的灿烂……如斯可以断定,灿烂在人的内心世界里,而不在表象。一名来自偏远山区的女学生,见孕妇面临早产,躺在路边呻吟,毫不犹豫地去帮助,将其送到医院,那是她的灿烂。一群治沙人,硬是在万顷沙海里,含辛茹苦,种出一片生命之绿,那是他们的灿烂。以上种种,是千百年来孕育而成的东方文明之结晶。
所以,灿烂应属于高尚的灵魂,而不是华丽的躯体。这并非老生常谈,而是基于现实生活,基于“道”。清人袁枚有一首小诗叫《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此诗,在中华大地流传甚广,借用者无数,何故?因为它展示了弱小生命的心怀与志向。苔花所学的不是牡丹之雍容华贵,它只是敢于盛开。这是在缘物寄情,与炫耀无关。犹如李白的诗句:“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犹如杜牧的诗句:“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皆是。
世间万物,大与小是相对的。只有大,没有小,世界就不能称为世界。世界是包容性很强的词汇,任何事物都要并容徧覆,不然就会暗淡无光。灿烂属于大,也属于小,让人灿烂,鼓励人灿烂,赞美人灿烂,才是世界的本质。
说起小,想起一件往事。有一年,我去参加太行诗会,途经一处悬崖峭壁,发现在万丈悬崖上,长着很多小山花,像是一只只彩色蝴蝶。小小花朵长在路边野地司空见惯,然而在高高悬崖上,却让人惊讶。在黄山,看到悬崖奇松,已经让人惊叹不已,因为风霜雨露的缘故。而小小山花生存于悬崖,那是需要何等的坚毅与果敢?当地的朋友告诉我,它的学名叫太行菊,多生长在悬崖峭壁。不是说“高处不胜寒”吗?连草木都不敢寄身,一株小小山花就敢在那里开放,同着山风野雨,生存着,灿烂着。如斯说来,它的灿烂更胜一筹吧,这证明看似弱小的事物也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它的灿烂,不亚于牡丹和秋菊,以及腊梅。是啊,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何不美美地灿烂一回,来酬谢大地母亲。不过,这需要强大的生命张力。
如斯,那一株生长于石缝里的野地黄花,获得无数赞美,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它的灿烂,给了我们启迪和勇气。

【读与评】
读查干先生的散文《灿烂一回酬人生》,恰似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瞥见一簇野菊,它用纤细的根须攀附在断壁残垣间,却以最绚烂的姿态叩击着每个都市人麻木的心。先生以野地黄花为引,在诗意与哲思的交织中,为我们揭开了一个永恒的命题:生命的尊严究竟该如何绽放?
在太行山的悬崖峭壁上,太行菊以倔强的姿态诠释着生命的本质。这些看似脆弱的生命体,既不需要温室庇护,也不渴求游人驻足,它们只是执着地完成着一场独属于自己的盛开仪式。这种盛开超越了生物本能,更像是一种形而上的宣言:存在本身就是意义。正如敦煌莫高窟的工匠们在壁画角落留下卑微的姓名,或是《诗经》里无名氏吟唱的“蒹葭苍苍”,那些被时光湮没的个体,都在以独特的方式完成着对生命的献礼。
先生笔下的“灿烂”绝非浮华的表演,而是灵魂深处的光芒流转。当快递员跃入冰河救起落水者,当山区女学生搀扶临产孕妇走向医院,这些瞬间迸发的人性光辉,恰似暗夜里的萤火,虽不夺目却温暖恒久。这让人想起敦煌藏经洞的守护者王道士,尽管背负千古骂名,却以最笨拙的方式守护着文明的火种。真正的灿烂从不需要镁光灯的聚焦,它往往诞生于幽暗的角落,在无人喝彩的寂静中完成对生命的加冕。
在这个追逐流量的时代,“写作是一种代言”的论断直指创作的本质。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下“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韩愈倡导“文以载道”,这些文脉传承都在印证:真正的写作应当成为沉默者的喉舌。就像梁庄的农民在《中国在梁庄》中获得发声的渠道,或是《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在矿井下捧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文字的力量正在于让每个平凡灵魂的震颤都能找到共鸣的琴弦。
站在人类文明的坐标系上观察,“灿烂”始终是推动历史前行的隐秘动力。都江堰的建造者李冰不会想到,他设计的鱼嘴分水工程会泽被千秋;徐霞客用双脚丈量山河时,也不曾预料游记会成为地理学的瑰宝。这些看似微小的坚持,最终都汇聚成文明的星河。就像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历经千年风沙依然衣带当风,提醒我们: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占据多少时空,而在于是否活成了光明的载体。
合上这篇充满草木清香的文字,窗外的玉兰正在暮春的风中飘落。那些洁白的花瓣零落成泥时,依然保持着绽放时的姿态。这或许就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不需要观众,不计算得失,只是虔诚地完成一次盛大的自我表达。当我们的灵魂也能如野地黄花般在石缝间自在舒展,或许就能领悟:每个生命都是宇宙写给自己的情书,而绽放,便是最动人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