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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不朽的“思乡乐曲”——读郭枫散文《老家的树》1

(2025-01-23 05:3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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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一支不朽的“思乡乐曲”——读郭枫散文《老家的树》1

                                                                                                                 (春柳)

老家的树(怀乡散记之一) 郭枫

 

离开老家时,我还是懵懵懂懂的少年。那年,战争的风暴扑天盖地而来,吞噬了我们寒伧的小村庄,我,像风中的游丝飞絮,飘荡辗转,从北方的原野,流落到这遥远的岛屿。

离开老家时,任谁多会做梦?也梦想不到会在海岛久居。可是,悠悠忽忽地竟然一住就住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我在此成长、开花、结果;我热爱这岛屿,我的生命已经和它无法分开。但,我知道,在隔着千山万水的北方,在那辽阔无边的黄淮大平原上,我的根仍扎在那儿。

在辽阔无边的大平原,没有高山、没有大河、没有特别秀丽的景色让人迷醉;却不知怎么的?一提起大平原来,我就想念得心里发慌。在那儿:天空以明明亮亮的碧蓝,大地以苍苍莽莽的土黄,人们以迟迟钝钝的浑厚,从小哺育着我。在那儿:我懂得风的讯息、草木的姿容、鸟儿和虫仔的言语,我懂得大自然一切细微的情态,那母亲般的土地,我的根仍扎在那儿。

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那些树。那些树木,我的根曾与它们的根在泥土里节须相连,我的枝桠与它们的枝桠在旷野中搭成一片。那些树木,是和我的生命一块儿茁长起来的。

 

春柳,美丽与哀愁

不晓得有多少回?老家的柳树,在深夜的梦境中向我招展。让我永远铭记着那些深刻的岁月,永远铭记着那个苦难的时代。

老家的柳树,不必特别栽培,是最容易活的树。在田边地头,在牛车道的路旁,在老黄河的堤堰上,在村子里人家的宅边,随处都有。柳树生长的快,要不了多少年,树干就在合围以上。两三丈长的枝条从树顶披垂而下,蓬蓬勃勃的像浓密的长发,只要一丝轻俏的风讯,就让它摇曳出整个原野的妩媚。北方的树,大多枝柯劲直,叶子繁密而细小;要是没有娇柔的柳条儿摇曳,那莽莽荡荡的在平原,该会多么寂寞!

老家的柳树,真是春之树。每年,当积沉的冷寒初减,冰封的大地开始解冻,泥土松软而潮润了;这时候,注视柳条儿的变化,就可以数得清春天的脚步。最初,柳条儿从僵直渐渐地变成柔软,渐渐地可以拂荡出优美的姿态了;然后,打尖端开始,深暗的苍灰色消褪,活鲜的黛绿向上伸延,啊!什么时候细长的枝条上已缀满嫩红的叶蕾了?只不过几天的光景,又绽放成眉样的细叶。于是,千丝万缕的新绿,展示了一片耀眼的春光。

春日的柳色,真是迷人!特别是在北方,人们缩瑟在严冬的冷漠中,黯淡的心灵,多久没有光彩照耀了?这时眼前忽然呈现袅袅的千行新柳,在阳春的暖风中,每一根柳丝都能撩起人凄美迷离的遐想。真的,谁能在长久的枯寂之后,承受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呢?面对着绚丽灿烂的春光,总让人觉得似真似幻,觉得在美丽的春景中好像潜藏有不可预测的阴翳。难怪村子里的塾师,教人吟哦“客舍青青柳色新”之类的诗句时,老是摇头愰脑,眼神迷离,也许在回咏低唱中,格外感到在兵荒马乱的年头,春天是不可捉摸啊!

孩子们可不懂什么春秋。喜欢吆喝着伙伴们,找几棵杈桠横盘的老柳,来一场爬树比赛。看谁能攀到别人不敢攀的高枝,甚至拉一根长条荡到另一棵树上,那才显得本领。灵巧些的孩子,会摘些柳叶,卷成哨子,吹出动人的小调。有的,折一把嫩枝,编成花冠,拿来送给女孩子们。那些女孩子,喜欢跟在一旁看男孩子撒野,喜欢 戴着男孩子送的花冠炫耀,更喜欢互相推挤着叽叽喳喳传出让男孩子发傻的嘻笑。

更大的欢乐在晚上,庄稼人忙了一天春耕,就爱聚在谁家门前的空场上,聊天、讲古、看孩子们玩乐。那些年,孩子们喜欢集合起来,模仿游击队“操兵”,玩“打日本鬼子”的游戏。年纪大些的扮演“队长”,指挥一群小家伙,发着口令,做各种看齐、转弯、前进的动作。孩子们肩上扛的“武器”,有扫帚、铁锹、木棍……,形形色色,却都抬头挺胸,神气活现地来操练,有时,绕着打麦场行进,唱着抗日歌曲:

哧!哧!扬起大刀来!

哧!哧!扬起大刀来!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我们是抗日的敢死队。

……

这种操兵游戏是孩子们最爱玩的。遇到大人在旁边围观,他们的步伐就走得更齐,歌也唱得更响,直到走累了也唱累了,队长下令队伍解散,才欢欢喜喜地各自回家。

在我们乡村,欢乐的日子是少得可怜的!这些从春节延续下来的欢乐,当柳絮飘飞时,就完全消散了。

柳絮,又单薄,又轻软,说和棉花相似,却没有一点温暖;说和雪片仿佛,却没有一点潮润,趁着一阵微风就漫天飞扬,落下来,无声无息,成团成堆的攒聚在沟洼、墙边、或者什么角落里。白花花的柳絮,沾上尘土,带着惨淡的暗黄,在破落的村子里,随处飞散。要说柳絮不祥,会给农村带来灾晦,当然是无稽的,但是,柳絮真是灾难的讯号;当柳絮飘飞时,春荒便随之而来。那些年,抗日的游击战火,,燃烧在广大的北国,每到春天,灾荒便像瘟疫般侵袭着农村。除了地方之外,每家每户都在灾荒中挣扎。春荒一到,谁都知道一段灾难的日子开始了,大家得在饥饿的煎熬中挺下去!男人们每天跑到田边,望着刚吐秀的小麦发呆,老人总是祈祷上苍保佑,孩子们都懂得无论饿得多慌也不能嚷叫,有时,饿得溜着墙边游走,像垂头丧气的狗……。

柳絮飞扬时,农村,就沉沦在比严冬更冷的春荒中。

 

榆树,一季燃烧的岁月

老家的榆树,在群树中,是孩子们不容易亲近的树。

站在大榆树下,举头望着八九丈高的树干,直直地伸向碧蓝的天空,天空好像就被榆树下的大绿伞撑着。这就让孩子们不敢兴起攀爬的妄想。何况,榆树暗褐色的树皮,苍龙鳞甲似的布满深刻的裂纹,粗糙中更有严肃;正如历经风霜的老者,只能远远地观望,可不敢靠近去磨蹭。但是,听老人家说起榆树来,简直好处不尽。说榆树的生性好:既能而干旱,又不怕风雨;它的根扎在地层下,扎得深,扎得广;所以,无论怎样摧折或摇撼,也休想让它屈服。说榆树的用途好:从根到叶,没有一点废料。虽然它长得较慢,但,长得结实,长得细致;用榆木做的家具,加工打磨,就能照出人的影儿。

榆树还有诸般好处,那时候,我听不懂也听不进。真正像刻字一般雕镂在我心中的,是榆树开花时节的情景。

榆树开花的时候,季节已进入农历四月。在整个春季群芳争艳的时候,榆树却不动声色,光秃的枝条,还是冰冻霜凝般的萧条。等到让桃李芳菲够了,让杨柳舞弄够了,这时,它巨大的树帽上却突发暴开出一片繁花锦簇来!其实,要说榆花算是花吧?可真有些勉强。淡绿色圆点状的花瓣,很像新生的绿藻,完全没有花的姿容和娇艳。而且,花朵太小,很难分得清每朵的样子,只见圆圆的花瓣簇聚在树枝上,树枝还没长出叶子,被花瓣密密麻麻地包裹着黏成臃肿的花条了。因此,每根枝条都被繁花压得弯坠下来;整棵树,便像一顶硕大的花冠,顶在苍老而高挺的粗干上,那种生命力爆发的气势,真让人心惊!

榆树开花的时候,前后不过一旬,本来薄膜般的花瓣,像涂上一层腊,开始变厚而且变硬了。同时,两片花瓣合成一个圆圆的英,里面包着细粒的种子。当榆英鼓起像小小的钱状时,榆树的种子快要成熟了。

“这是榆钱哪!”老人家说:“老天爷送榆钱来,救咱们穷人的命啊!”

这话说的可没有一点虚玄。真不能想象那漫长的春荒是怎么捱过来的?蕃薯签已经算是美味了,蕃薯叶子和豆腐渣子煮成稀烂的一锅粥,也是每家经常的食物。可是,能吃的东西,到四月中旬差不多都已吃光!这时候,太阳一天比一天烈,田地里,小麦芒渐渐秀挺起来,眼看着成熟的日子没有几天了,却正是青黄不接的当口。榆钱结成了,人们把榆钱采下来,掺合一点花生末或杂面粉蒸成窝窝头儿,就可以撑上好几天。更穷的人家,甚至把榆钱的粗皮剥掉,把里边的嫩皮撕下来,捣成糊,各野菜搅拌起来,也可以果腹。别说这些东西人怎么吃呢?当死亡的阴影压在头顶上,还有什么东西不能吃的?

五月来了!从南方刮过来的热风,把麦田吹黄了。几个毒花花的太阳天,把麦穗烤得结结实实。收麦的日子,终于到了。

收麦了!

收麦了,疲惫的庄稼人,饱餐了几顿,就把那些难捱的日子抛到脑后,土地的子民,终生信赖土地,把生命和希望永远寄托在土地上。

村庄复活了。牛车和牛车碰上了头,道路和道路拉起了手;在海洋般辽阔的金色麦浪里,汉子们,像游动的鱼群,收割这一季黄金。在镰刀的欢唱中,大家较上了劲,谁都想领先窜到割划行列的前头,谁都想得到捆扎麦子的姑娘们喝彩。哧!这是没有人愿意认输的竞争。

村庄复活了,忙着哪!家家户户,哪能有一个闲人?年轻力壮的,每天凌晨听到公鸡叫了第二遍就爬起来,到田野劳碌一天,直到星斗当户的深夜才能再挨上床边。老人家拾拾捡捡,也有老人家的活儿;孩子们,呼来唤去,跑里跑外,小腿儿可跑得没个停顿。在夏天,乡村里哪能有一个闲人?

夏在燃烧。从“小暑”到“大暑”,太阳是一炉熊熊的烈焰,散发炙人的光热,燃烧起整个原野的生命之火。大豆开始分叉长英。谷子和黍稷都起结而向上窜长。最动人的是高粱,高粱,打着一人多高的绿旗,浩浩荡荡拉起了青纱帐,青纱帐是无穷无尽的旗海,扯扯连连,一起达到天边。庄稼人,看着遍野茁长的庄稼,心里比什么都踏实,干起活来也就更不顾劳累了。虽然,从连年的经验中,大家知道收获的粮食自己是保不住的,总会让来自各路各方的军队给征收净光。但是,大家也相信,这种战乱的光景不会没完没了,总有一天会把日本鬼子打跑,总有一天会过一些太平的日子。

老家的庄稼人,就是这么憨厚!憨厚得不会去探究什么叫做辛酸?出足了力,吃尽了苦,还不到中年,都已风霜满脸。想起老家的庄稼人,可不就像老家的榆树?根扎在泥土中,绝不动摇,枝叶伸向天空,吸取光热,拼命地要在痛苦和摧残中茁长。然后,从里到外,整个生命是无尽的奉献。 



                                  一支不朽的“思乡乐曲”——读郭枫散文《老家的树》1
                                                                                                                 (榆树)

                                       一支不朽的“思乡乐曲”——读郭枫散文《老家的树》1
                                                                                                             (白杨)



秋风萧萧,高歌的白杨

从孩子时代起,我就觉得:老家的白杨树,是一种风格特别的树。

在我们村头,有几十棵白杨旗杆似的高耸在路旁,光滑而笔直的树干,深绿而丰厚的叶子,都干净得好像不沾尘埃。非常漂亮,非常潇洒,很有脱俗的味道。

当风向开始转变,打从西方来,带着轻啸的尾音掠过原野。这时,季节刚跨上农历七月的门槛。七月,太阳的火焰仍然够红够热,大地仍旧葱茏,草木仍旧沐在夏日的欢愉中,白杨树,就已测知了秋的消息。白杨,一树翡翠的叶子,已经变了颜色,闪起银白的光芒,迎着风,哗啦哗啦地述说早来的秋讯。

别忽略白杨传送的讯息啊!等到立秋之后,看看吧!原野就要改变成另一个面貌。

“立秋三天遍地红,立秋十八天寸草结子。”这是老家自古流传下来的金律。真的,立秋之后,原野就整个改变了颜色。本来是一片葱茏的绿野,一夜之间,就变成各种红和黄颜料泼成的世界。所有草木的叶子,都魔幻似的披上艳丽的彩衣:从娇嫩的鹅黄,到金橙、粉紫、丹红与褐灰,……斑斑驳驳,重重叠叠,不晓得有几千百种繁复的变化。整个原野的辉煌,显示着大自然的一个宣告:秋天是生命成熟的季节。秋天到了,生命成熟了,大地涨溢着成熟的丰盈,让人充实,让人喜悦。可是,成熟的生命也就停止了生长!看看那路旁的小草,真的还不到手指那么长,就已经结成饱满的穗子;这是何等沉重的负担?又是何等无奈的悲哀!生命的喜悦和悲哀,就这么密切地伴生在一起。岂不是冥冥上苍最隐微的启示吗?

过了“白露”之后,天空升得更高了,晶亮的靛蓝,浮在渺不可测的苍穹之上。这种透明而高的天空,让人不敢仰视,仰视久了,就觉得天空水一般的碧澄中,有不可言说的肃穆,许多远古以来流传的神话,真的就存在于玄青的虚无之中。远处的凌冈,本来只是些起伏的小丘,这时,也升起一层淡紫的氤氲,笼罩在迷濛濛的薄纱中,仿佛也增添了不少深奥。田野里,杂粮收完了,大地的胸膛无遮拦地坦露出来,清清朗朗,坦坦荡荡,就是伸长脖子望也望不到边。风,是秋神的信使;放肆地吹着尖锐的哨子,从天边掠过,扑向遥远的海隅。当这肃杀的秋气掠过林木时,辞枝的黄叶翻飞回舞,群树就起了萧萧的悲吟;在一片低回中,白杨是唯一的高音。用不着仔细分辨就可以听得出:唏唏嘘嘘的是什么树?凄凄切切的又是什么树?只有白杨,饮着秋风,扬起更高昂的声调,金属一般的音响,在静肃的旷野中,传得好远好远……

等到雁阵在高空排成人字,嘹亮的鸣声回荡在渺远的寒云里,秋容就益发惨淡了。林木的叶子谢尽,裸露出光秃秃的枝条,更加伶俜,更加萧索。旷野里,风寒露冷,一片荒烟,连太阳也泛起银白的颜色,再没有丰沛的热力了。那几年,在我们的村子里,每当这种秋收之后农事完了的时光,总有很多年轻的汉子跟随抗日游击队开走,去从事危险而又英雄的突击战争。一下子,乡村空了似的,到处都浮动着寂寞的影子,使得深秋的萧瑟竟然像寒冰般凝结在人们的心头。可是老一辈的人,却有石头般坚强的意志,他们坚强的声音,成为大家信仰的中心。我不能忘记那些质朴而又固执的老农夫谈到游击抗日的激动表情。一谈到打日本鬼子,他们平板而又布满风霜的脸,马上就红热起来,眼睛里也迸出愤怒的火花。我不能忘记那些痛苦而又坚决的宣告:日本鬼子来打咱们中国,放火、抢劫杀人……什么罪恶都做光了,咱们要报这个血海深仇,就得把他们打垮,把他们消灭!为了抗日,无论多大的苦,都得忍受下来。咱们是硬汉子,冻死,也要迎风站!饿死,也要挺直腰!

孩子们,把游击队当作英雄崇拜,那是很自然的事。每当游击队开进庄子,家家户户,忙着把仅有一点好些的食品,拿出来慰劳战士。孩子们也忙着,忙着看战士们操练,忙着跟战士们学歌,忙着学战士们生活上的许多动作和细节,这真是令人兴奋的时光。每回,游击队开走了,他们扛着武器,排着队伍,唱着军歌开走了!村子里,大人和小孩,成群地跑到村头那排白杨树下,为他们的队伍送行。大家看着他们走了,一直看着队伍消失于黄土路的尽头,才转回村子来。

这种送行的情景,每一回都在我少年的心灵中引起强烈的震荡。虽然,那时我还不懂什么?可是,在萧萧的白杨下,目送那高歌赴战的游击队伍,开向深秋的旷野,渐行渐远,渐渐地不见,那份凄凉而又悲壮的情景,就永远铭刻在我的心灵。

 

严冬,荒野,松柏

在黄淮大平原上,冬天,是风和雪撒野的世界。风,从塞外卷着严寒而来,猛烈地袭击着我们荒凉的小村庄。除非在落雪的时候,天地才会静寂下来,至于无风无雪而又有喧和的太阳温暖着咱们的日子,这是不多见的。

北方冬天的风,是贼,是无孔不入的恶贼。可恶的风,对于贫苦人家,从来不会停止无情的摧残。走在风中,单薄而破蔽的冬衣,怎么裹紧也包不住全身的抖,凛烈的寒气,一直就吹透到骨子里去!到了夜晚,寒风摇撼着茅屋,门窗吱吱作响,屋子颤抖着仿佛被寒风席卷而去。在凄厉的夜风呼啸中,屋外,不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冬夜,谁知道有多么漫长?

落雪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雪花的美丽呢?真让我们傻里傻气的庄稼人无法明白。不错,庄稼人也喜欢冬天下几场大雪,那是为了期待,期待明春的麦苗可以长得茁壮,真正在大雪天,还是冷得使人没处躲。尤其在化雪的天气,多少人都冻裂了皮肤,冻坏了身子!谁还会赞颂雪花呢?在那种年头,谁能拥有围炉赏雪的雅趣?

不用说,在风雪的旷野里,所有的树都失去了颜色;只有松柏才能挺立在严寒中擎起一树蓊郁的墨绿。可是,小时候,只记得松柏总是种在一些大户祖茔的墓地上,每回经过,就觉得雪地里的黑松林,特别神秘,特别恐怖,黑黝黝里面藏着些什么?心里认定那些松柏不是属于我们的。读书之后,书里有数不尽的松柏颂歌;不管书上怎么说,我还喜欢活在我们生活中的那些树。我喜欢:柳的娇柔、榆的粗犷、白杨的潇洒。我喜欢槐、椿以及各种常见的树木。我还是不喜欢松柏,总觉得松柏不是我们的。直到我走出了家园,跋涉过千山万水,看遍了人世的冷暖沧桑,渐渐地,我才懂得,松柏,是多么可傲的树!

松柏,挺立在山峦最高处,与白云絮语,与天风唱歌,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树立出一种生命的风范来。而站在高处,超脱于红尘之外,让群树仰望,仰望而无法企及,松柏,虽然享有无数的赞颂,却也承担着千古的寂寞啊!在红尘之中,那些不甘寂寞的人,却想籍着松柏的风采,让自己伟大起来,崇高起来,这是何等的自私和愚昧啊!因此,一想到老家的原野上的那些松柏,被种在坟地里,我就为它们感到屈辱与难堪。可是,我也更懂得:为何在大风雪的旷野中松柏要傲然挺立,擎着一树墨绿抗拒严冬的淫威了。是的,冬天的淫威,可以让柔弱的暂时低头,却永远征服不了顽强的生命。

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那些树木,当然,我更想念老家的人。想起那劳苦而沉默的人们,许多熟悉的面孔,就浮现在我眼前!那些与我血肉相连的亲人,您们可好?三十多年的岁月,三十多年的动乱,可曾把您们摧折?知道吗?今天,对您们,我是如何地想念!

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树木,想念老家的人。老家的人是憨厚的,可是不要以为憨厚得什么都不懂了!那些面孔,在笨拙的憨厚中,也含蕴着细腻的情韵。那些心灵,在憨厚和善中,自有一份刚烈在!凡是以暴力加给我们的,我们会坚决地反击回去,这是永不屈服的族类。

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树,想念老家的人。

要是没有那些茁壮的树木,那莽莽荡荡的大平原,该会多么寂寞?

要是没有那些劳苦沉默的人呢?没有那广大的善良的人群,谁来撑起中国的天空!



                                   一支不朽的“思乡乐曲”——读郭枫散文《老家的树》1
                                                                                                                   (松柏) 


【读与评】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循环往复,无始无终,这是绵绵不绝的乡情,这是刻骨铭心的乡思!春之杨柳,夏之榆树,秋之白杨,冬之松柏,老家的树,老家的人:憨厚、朴实、和善、刚烈,这是永不屈服的族类,这是中国农民的写照!郭枫先生的散文《老家的树》给我留下了这样深刻的印象。

《老家的树》副题为“怀乡散户之一”,它首先使人难忘的也是那不绝如缕的乡思。先生少小离家,“从北方的原野,流落到这遥远的岛屿”,弹指一挥间,30余年过去,但北方那母亲般的土地,那辽阔无边的黄淮大平原,那浑厚的庄稼人,以及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使他朝思暮想。“犹忆历历儿时事,过亦匆匆客里身”,《老家的树》的主体部分即是对少年时代故乡生活的回忆,由四个乐章组成,春夏秋冬的时序更替,成为本文的结构线索,也是各乐章的基调、色彩与背景,同时,也暗示出先生对老家魂牵梦绕的乡思也就如这四季循环,永无终期。先生在每一季节选取一种最具代表性的树木来寄托他的乡思,也以它为背景和象征,来描绘和歌颂那沉默而坚强的人民。

序言部分,总写对故乡的怀念。北方的蓝天和黄土,老家有树木与人民,本无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一提起那大平原来,我就想念得心里发慌”。那是因为那儿的天空、土地与人民从小哺育着“我”,“那些树木,我的根曾与它们的根在泥土里节须相连,我的枝丫在旷野中搭成一片”,我的生命和它们的生命永远相依。

30年世事几沧桑!不思量,总难忘。先生年逾半百,作客他乡。“客老天涯几断魂,童年往事梦中温”。最先入梦是故乡的柳树。柳树,是春之树,它容易活,长得快,给寂寞的大平原带来了一片妩媚。它构成春天的美景,令人喜悦,使人遐想。可是老家的春天,也充满了哀愁,在那苦难的时代,点火燃烧着北国,灾荒袭扰着农村。柳枝发芽,既带来了春天的消息,又是灾难的讯号,当柳絮飞扬的时候,农村就沉沦在比严寒更冷的春荒之中。这便是“春之乐章”:《春柳,美丽与哀愁》。

夏天到了,这是燃烧的季节。如果说柳树是娇美柔嫩的春神,那么,榆树便是庄重严肃的老者。榆树开花,一片繁华簇锦。在那青黄不接的当口,就是这榆树的种子救了穷人的性命,故乡的老人称它是老天爷送来的“榆钱”。唐代诗人岑参曾有《戏问花门酒家翁》的诗:“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翁花门口。道旁榆荚仍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可是,在先生的故乡,榆钱成熟,果腹充饥,已非戏言,而是现实。五月南风起,村庄复活了。夏粮正在收获,秋粮又在生长,农村一派繁忙景象。但战乱不止,收成难保,可庄稼人总相信会太平的,似乎不知道什么是辛酸。这些憨厚的庄稼人,不就像那些无私奉献的榆树么?这便是“夏之乐章”:《榆树,一季燃烧的岁月》。

当太阳仍然火红,大地仍旧葱茏,草木仍旧沐在夏日的欢愉中的时候,白杨树,就已测知了秋的消息。秋天是金色的岁月,是收获的时光,是生命成熟的季节。但成熟连着停滞,喜悦紧接悲哀。白露过后,天高云淡、大地坦荡,秋风吹得群木悲吟,只有白杨,扬起高昂的金属般的音响。

白杨是一种风格特别的树,它挺拔、潇洒、脱俗。上世纪40年代,茅盾先生曾有散文《白杨礼赞》,以白杨比喻北方质朴的农民,象征中国人的精神与意志。这里先生写白杨的这一乐章和茅盾的名作可谓异曲同工。茅盾是静态的以白杨直喻农民,先生则动态地以白杨做隐喻。当他叙述在白杨下长大的农民在白杨下工作和生活时,能让人在白杨和农民之间产生自然的联想。就在那萧萧的白杨下,全村的大人和小孩多少次目送那高歌赴战的游击队伍,开向深秋的旷野。他们的誓言是:“为了抗日,无论多大的苦,都得忍受下来。咱们是硬汉子,冻死,也要迎风站!饿死,也得挺直腰!”既悲凉又悲壮,这就是中国的庄稼人。这便是“秋之乐章:《秋风萧萧,高歌的白杨》。

冬天来了,风雪肆虐,穷人遭殃。旷野里,万木凋零,“只有松柏,才能挺立在严寒中擎起一树蓊郁的墨绿,正是“桃李盛时虽寂寞,雪霜多后始青葱”(李商隐诗)。与柳的娇柔、榆的粗狂、白杨的潇洒相比,松柏更是一种可傲的树。它“挺立在山峦最高处,与白云絮语,与天风唱和,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树立出一种生命的风范来。”先生采用欲扬先抑的手法,谱写了一曲别出心裁的“松柏赞”。然而,松柏虽然享有无数的赞颂,却也承担着千古的寂寞。那些自私者将它种在自己的墓地里,借以提高自己,使松柏蒙受了屈辱与误解。然而,饱经沧桑的人们懂得:抗拒严寒而傲然挺立的松柏,显示着永不屈服的顽强的生命力。严寒荒野中的松柏,正是苦难年代刚强而沉默的中国人民的象征。“冬之乐章”《严冬、荒野、松柏》就是为历尽劫难而仍然屹立东方的中华民族演唱的一曲悲壮激昂的颂歌。

乐章终止,而思绪不断。往事不思量,思量只断肠。白首思归不能归,游子思乡梦里回。先生梦回家乡,神游故里,人生短促,乡思无限。“思亲海外情千里,西望家乡又一年”,在尾声里,先生反复吟哦“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树木,想念老家的人”。在先生的历史思考里,创造历史的是人民。那些默默无闻的奉献者,那些耐得住寂寞的庄稼人,才是真正的英豪,才是我们民族的脊梁。

先生写老家的树木老家的人,娓娓道来,历历如在目。语言自然而优美,充满意蕴与气势,炽热的感情寓于质朴的叙述之中,虽无撕肝裂肺似的直抒胸臆,但一字一句总关情,30年的乡思被抒写得淋漓尽致,真切感人。

全文结构严谨,先生以海外游子30多年的乡思之情直接谱写序曲和尾声,首尾照应。中间四个乐章,春夏秋冬,是对儿时故乡生活的回忆,既各自独立,又浑然一体。是时序的更替构成乐章之间的自然转换,以老家的四种树木——柳树、榆树、白杨、松柏作为先生主观感情的载体。四季的循环是先生绵绵不断的乡思之情的暗示,老家的树木则为乐章中反复歌咏的农民形象提供了背景和象征。全文好比一部雄浑的交响乐曲,时而哀怨,时而高亢;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时而空旷寥落,一枝独秀,时而繁花簇锦,五彩缤纷。可以说,它既是一支不朽的“思乡乐曲”,又是一首永恒的“农民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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