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白桦林里的情思/贾世昌

浩瀚苍茫的林海，初春的清晨乍暖还寒。只有阵阵微风冷凝的白桦林，在云蒸霞蔚中刚刚醒来，空寂无人。疏密参差的枝叶在朔风的拂拭下，舒爽地悄然哼唱着，仿佛一位在嫩寒春梦中刚刚醒来的少女，吟诵着德国诗人雪莱的诗句：“如果冬天已经来临，那么春天还会远吗？”我独自漫步在静谧的白桦林中，蹒跚的脚步踩出寻觅探寻的心语。一棵棵经历了冰雪严寒考验的白桦树，只残存着倔强的枝条和枝条上毫无亮色的黄叶，凝炼出像征派笔下陆离斑驳的一幅沉郁油画。

也许是自幼便生长生活在这北方大森林的缘故吧，从懂事的时候起，便极钦佩崇敬她天生不可移植，根深蒂固于北方黑土地的独特禀赋，更仰慕她只有付出却极少索取的无私品格。而当我徜徉在这新美如画的世界，不知为什么却教我格外地怀念起那个五彩缤纷、笑语喧哗的林区“五彩秋”时节了。那个迸发着山林浓香、摇曳着采山人快乐歌谣的季节，曾经给新时代的山里人带来了多少甜蜜而温馨的惬意啊！姹紫嫣红的笃柿、橙红似火的刺梅、光耀人眼的沙棘、红彤彤的五味子，一株株、一串串缀在绿叶之间，分外妖娆。娉娉婷婷的白桦树在一阵阵清爽的金风中顾盼流连，叶缝间筛下的缕缕馨香荏苒过人们的脸庞和心灵，那神态那韵致着实令人心旷神怡、无比陶醉。

两只最早从南方归来的小山雀，欢快地在白桦树上追逐着、跳跃着、嬉戏着。蓦然，一个也许是希望采撷到山林里最早的达紫香花的少女，从我的身边悠闲地款款而过，早春的风在她卷曲的鬓角缠绕着，轻轻的脚步声清晰成涟漪的晨曲。她并不在意白桦林中特有的静谧氛围和嫩寒锁梦的凄冷，只是默默地寻觅着，悄然地一直走出林中。寂静的白桦林里只有我一个人独处，在这样难得的人生境界中，情不自禁地紧靠树身，倾心谛听起白桦林的早春呓语。清新的晨风是她畅快的呼吸，冷冽的微寒便趁着这万籁的惺忪，把玫瑰色的曦辉朦胧在白桦林中的每一片树叶上。

蓦地，一株年轻的小白桦凝然于我的眼前，稠密而纤细的枝条挡住了我的去路。停下脚步，深情地抚摸她光滑而纯洁的躯干，我感觉她细腻的皮肤犹如沃土的质量，其情态橡头顶上轻盈的白云和脚底下湿润的草地般温柔。这年轻的生命，或许尚未向世界展示娉婷的风姿和娇美，尚未获得向人们吐露一抹馥郁的芬芳，可她既不自卑也没有丝毫的沮丧和嫉妒之情，年轻的小白桦在向人们暗示着另外一种时空，她完全不同于那些历尽四季艰辛，背负着沉重的阴影、被动地等待着死亡的枯枝败叶。属于她的，应该如少女般充满生机活力的靓丽青春，盈盈的青枝绿叶上闪耀着朝露的明眸，在飒爽的春风中洋溢着怡然的淡淡馨香。终于，我真切的觅到了希冀中的早春讯息：一簇跳跃的鲜亮燃着鹅黄色光泽的嫩芽，颤悠着映入我的眼帘。这簇在晨霭中蓦然闪亮的嫩芽高踞在一枝富有弹性的枝头上，均匀密布的叶脉，透示着丝丝缕缕的新绿，那神态宛若韵味十足、端庄娇羞的春姑娘一般，恬淡中寓几分风流，蕴大家闺秀之风；妩媚中透几许柔情，披窈窕淑女之德。这在不经意间蓦然脱颖而出的欣然生命，如灵犀一点，心香一缕，是如此强烈地拨动着我感悟春天的浓浓诗情。

我感觉，这一切都是从默默地坚韧和顽强的奋争中开始的。在北方高寒的黑土地上，她似乎急于要挣脱冰雪覆盖的纠缠和野草羁绊的烦恼，竟然毫不在乎身心尚在春寒料峭的艰苦环境。北风裹着雪花飞舞时，她悄然潜入深沉的生命思索中，溪水在坚硬的冰层下潺潺流淌时，她把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默默地吸吮大地的乳汁。她以清醒的思维剥蚀着那曾经凝固着时间和空间的氛围，一个真实而无愧的自我向蓝天相许：冰天雪地的季节即将过去，前面必定是雀跃而斑斓的明媚春天。

风终于休息了。丽日晴天的光辉沐浴着寂静的白桦林。一颗颗晶莹的露珠洒落在每一片叶子上，单薄而轻盈的树叶晃悠悠地闪颤着。年轻的小白桦，能否在骤然袭来的早春寒潮中舒展开婀娜的身姿？能否在未来金秋收获的时节奉献成熟的芬芳？她是如此的瘦小孱弱，与朝夕为伴的红松树、白杨树、紫椴树还有橡树、黄菠萝相比，她无疑就像《红楼梦》家族中的那个林妹妹了，甚至身边的野藤、榛丛，脚下的蒿草以及那些无名的小花也会嘲笑她的纤弱和稚嫩。而与她生在同一个世界里的那些伟岸挺拔、身体健硕的兄弟姐妹们，居然毫无怜悯之情地把她包围遮掩得严严实实。粗壮的臂弯搂抱着她，肥厚的手掌牵扯着她，偌大的胸膛阻滞着她。而她，在倔强生长的过程中，渴望的正是被这些强者所占有的阳光和雨露。与其用叶缝间筛下的点点恩惠来润泽自己斑驳的梦幻，不如努力跻身平等竞争的行列，去争一个尽情张扬个性的权力。于是，年轻的白桦不再沮丧于大树的遮天蔽日，不再自卑于自己的渺小孱弱，她，自强不息，蓬勃向上，以其顽强的生命改善着自己的生存环境和条件。终于，新芽绽放在蓊郁的树冠，湛绿的叶子洋溢出生命中的开心微笑。只有在这个时候，目睹这样的情景，我才真正感受到了世间万物苏醒后强烈的生命力量......

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深刻的生活警惕和启示。甘于依附和仰仗他人扶持的生命，永远是自卑和匍匐着的，终日受着无形无止的役使。而摈弃任何鄙己媚人的迷离，深根自养，奋发向上，以顽强进取的意志摆脱那笼罩在自己感情世界的阴影，引兄长为同志，或物竞天择，纷呈异彩，或携手并肩，为生长哺育自己的大地添上绚丽的一笔，才无愧地站立着充实的生命。人，终究不必徘徊踟蹰，也无须左顾右盼，虽步履蹒跚而不却步，虽捷足先登而不狂放，一步一个脚印地拓展生活的视野，在和谐的心态中永葆决不放弃、昂扬进取的青春活力，如那株曾经被浓重的阴影笼罩，终于被热切的希望唤醒，高高地与群山并排站在黑土地上的白桦树，这或许就是一种强烈的时代精神吧！ 

【读与评】

读贾世昌先生散文《徜徉在白桦林里的情思》，让我感叹：先生散文创作达到了神形兼备、虚实结合的艺术境界。无论是描写美丽的北方景致，还是歌颂勤劳勇敢的北方民族，先生用这样的方式来解读自己所处的地域还有热爱的人民，极钦佩崇敬白桦树天生不可移植，根深蒂固于北方黑土地的独特禀性，更仰慕白桦树只有付出却极少索取的无私品格——“而当我徜徉在这新美如画世界，不知为什么却教我格外地怀念起那个五彩缤纷、笑语喧哗的林区‘五彩秋’时节了。那个迸发着山林浓香、摇曳着采山人快乐歌谣的季节，曾经给新时代的山里人带来了多少甜蜜而温馨的惬意啊！姹紫嫣红的笃杮、橙红似火的刺梅、光耀人眼的沙棘、红彤彤的五味子，一株株、一串串缀在绿叶之间，分外妖娆。娉娉婷婷的白桦树在一阵阵清爽的金风中顾盼流连，叶缝间筛下的缕缕馨香荏苒过人们的脸庞和心灵。那神态那韵致着实令人心旷神怡、无比陶醉。”先生从广袤的大自然再到北方民族的性格由点及面，既有分析更有赞美，凝定之中有流动，端庄之中有婀娜，再配上娴熟的文笔，将景致与人文环境完美结合，突显了先生的深厚功力。

我第一次知道白桦树是在一部电影中看到的。那部电影的名字叫《白桦林中的哨所》，当看到那些高大、笔直，直入云霄的白桦树时，禁不住拍手叫绝，甚至还幻想着有一天到北方的白桦林看一看。

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那是2009年的10月，我们一行6人赴东北考察。其中晓是我们集团下的运输公司党委书记，家住长白山附近。受他之邀，我们特地去了长白山一趟。

离他家不远的山林深处，有一片美丽的白桦林，那片林子不大，大约有几垧地，那里的白桦林很美，常有一些摄影爱好者去拍片儿。那片白桦林在一处山坳里，它们一棵一棵相隔一定距离的挨着，没有哪个是弯着或倒着的，那挺拔的身姿如同一种意念，骨子里融入了一种宁折不弯的精神。我用手抚摸它的树干，白色的桦树皮光滑细腻，像玉一样洁白无瑕。树干上曾经脱落枝条的地方，长出了一个个像眼睛一样神奇的东西。它们平滑的依附在树干上，很像一只只姿态万千的眼睛。有的像微笑、有的像哭泣，有的半睁半闭，有的狰狞冷酷……

那些白桦树有的如胳膊粗，有的如水桶般粗，它们一棵棵直上云霄，有的高达二三十米。白桦林里看不到高大的树冠，因为白桦树没有多余的枝条，有的只是在树顶端，像杨树一样细密的叶子。在白桦树的视野里，似乎再高的山也只是脚下的风景，因为白桦树传承着凌云之志，生长的俊俏之风，它的树皮和他的心境一样，从来不会藏污纳垢，有的只是长满全身的眼睛。他会把人生的苦与乐，都刻画在树皮上，像一段段凄美的故事，只有读懂它的人，才能知道真正的内涵。

太阳即将落山了，山坳里刮起一阵阵凉爽的风，我听得见树叶正刷刷作响，它像一首美丽的歌。我知道我们该离开了，忍不住向白桦林回了回头，甚至有点依依不舍，白桦林似乎集体向我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是风的力量，但我更愿意相信，那是白桦林向我施礼作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