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风景线·现代人的传奇/许淇

现代人的传奇，平凡而可怜的传奇。

六朝志怪唐宋小说聊斋阅微，都不及城市万花筒光怪陆离百色瑰丽。无数故事编织着历史；经线和纬线，交叉寻找“自我”的坐标。每一个扣都平凡而又可怜。

忽一天发了财气壮如牛。

忽一天鞭炮齐鸣婚丧嫁娶。

忽一天到火葬场排队拥挤，犹如抢购紧俏物资港货外币……

每一方格每一单元每一家庭细胞，都守着自己的位置，超越本属虚妄。研究人本、际遇、主客；生物基础、生命价值、心理动机；马斯洛罗杰和荣格……像崭新的货币一样贪嗜者热衷于藏匿。

现代人的传奇，平凡而可怜的传奇。

引进竞争机制，楼，便显出高低；争高比高高高低低忽高忽低，有的摩天有的啃地。

哗哗的流，是车潮奔河喷泉麻将单据？

有的住在城里却仿佛原始森林；他还是穿老式服装吃馍就着开水；认为中国的茶比可口可乐强得多；他觉得对城市没有迫切的需要。而另一个他却为买不到电冰箱睡不好觉，托孩子的舅舅的舅舅；托外贸分局五金公司贸易货栈四通电脑供销总社土产日杂……挑来拣去，争来吵去，和老婆不共戴天，为扣掉每月的纸烟钱。

现代人的传奇，平凡而可怜的传奇。

改革者入狱。步鑫生浮沉。又成为强人，照片登上报刊。明星变成流氓又变成明星。诗人剪裁时装又当公司经理。世界大循环，命运逸出了轨道又返归。

在西北一个闭塞的小城，一个女干部渐渐老去，十分正常合乎情理天经地义。忽然有一天她失踪了，吵架的丈夫也搞不清她到哪里?问过爹娘婆姑亲友故交，谁都以为她死得神秘。一年、三年、五年、八年……对不起，还得用一个“忽然”，流传着关于她的奇闻，有人在深圳碰到她，起初怀疑自己的神经和眼睛：只见她一身的珠光宝气，派头十足洋味十足傲劲十足，胸脯高了屁股大了皮肤白了，说是怎么一来跑到了新加坡，嫁给一个种植园主当阔太太；她失去了西北的风单调的日子愚騃的亲稔，拾得了白狼丈夫汽车别墅空虚的眼泪……

蒙马尔特曾经有一则退色的胭脂染过的枯萎的茶花般的故事。这太古老了，未免太古老了。

我们需要粗鄙的嗓门讲的是

现代的人传奇，平凡而可怜的传奇。

 【读与评】

 人生，是一个可爱而又可敬的字眼儿。由于性格气质、理想追求、道德情操、生活经历、身份地位的不同和变化，每个人都有特定的人生。数十年的风风雨雨，斩不断的离合悲欢，在勾勒着人世间各不相同的人生。因为有了千姿百态的人生，这个世界才丰富多采，蔚成奇观，让人为之动情，使作家诗人们情不自禁地挥洒笔墨，驰骋才思，以各自擅长的文艺形式采撷人生、提炼人生、审视人生、表现人生、诠释人生。许淇先生的散文诗《现代人的传奇》便属此类作品。它对现代人生态的把握，它对现代人心态的审视，虽难以让每个读者首肯，但其情拳拳，其意殷殷，却使我们为之动情、动容，并进而为之深思。

 现代人有“传奇”吗？现代人的传奇是“平凡而可怜”的吗？不同的人也必然会得出不同的答案。但在先生的眼中，现代人有“传奇”，而且是“平凡而可怜的传奇”。这是耸人听闻吗？当然不是。这是一个严肃的作家从对生活的深刻体验和理解出发，以强烈的当代意识对改革开放时代城市居民生态的一次严峻的审视。他的语气也许是调侃的，但是他的真诚却不容置疑。

 在先生的笔底，那条“城市风景线”妍媸混杂，光怪陆离，可谓生、旦、净、末、丑个个都发生了错位。这固然是社会向“现代文明”过渡时期的阵痛现象，但是从价值判断的意义说，那些“现代人”的“平凡而可怜的传奇”却是无可否认的丑恶。富有责任感的作家，对此当然不能熟视无睹。他怀着一腔热血，以对生活的赤子之心将种种丑恶和盘托出，这是一种胆识和魄力。

 阿Q头上的癞疮疤需要曝光，现代人的龌龊心态需要曝光，现代人“平凡而可怜的传奇”同样需要曝光；现代人需要有与此一时代相应相称的精神风貌，所以才有这篇《现代人的传奇》。于是乎，我们明白了：先生盼望、呼唤的是辉煌而伟大的传奇，鄙夷、摒斥的是“平凡而可怜的传奇”；先生将“平凡而可怜”曝光，是为了有更多的“辉煌而伟大”应运而生。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