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底林野/许地山

春光在万山环抱里，更是泄露得迟。那里的桃花还是开着；漫游的薄云从这峰飞过那峰，有时稍停一会，为的是挡住太阳，教地面的花草在它的荫下避光焰的威吓。

岩下的荫处和山溪满了薇蕨和其他凤尾草。红、黄、蓝、紫的小草花点缀在绿茵上头。

天中的云雀，林中的金莺，都鼓起它们的舌簧。轻风把它们的声音挤成一片，分送给山中各样有耳无耳的生物，桃花听得入神，禁不住落了几点粉泪，一片一片凝在地上，小草花听得大醉，也和着声音的节拍一会倒，一会起，没有镇定的时侯。

林下一班孩子正在那里捡桃花的落瓣哪。他们捡着，清儿忽嚷起来，道：“嘎，邕邕来了！”众孩子住了手，都向桃林的尽头盼望。果然邕邕也在那里摘草花。

清儿道：“我们今天可要试试阿桐的本领了。若是他能办得到，我们都把花瓣穿成一串璎珞围在他身上，封他为大哥如何？”

众人都答应了。

阿桐走到邕邕面前，道：“我们正等着你来呢。”

阿桐的左手盘在邕邕的脖上，一面走一面说：“今天他们要替你办嫁妆，教你做我的妻子。你能做我的妻子么？”

邕邕狠视了阿桐一下，回头用手推开他，不许他的手再搭在自已脖上。孩子们都笑得支持不住了。

众孩子嚷道：“我们见过邕邕用手推人了！阿桐赢了！”

邕邕从来不会拒绝人，阿桐怎能知道一说那话，就能使她动手呢？是春光的荡漾，把他这种心思泛出来呢？或者，天地之心就是这样呢？

你且看：漫游的薄云还是从这峰飞过那峰。

你且听：云雀和金莺的歌声还布满了空中和林中。在这万山环抱的桃林中，除那班爱闹的孩子以外，万物把春光领略得心眼都迷蒙了。

 【读与评】

 许地山先生的《春底林野》是一篇绝美的散文。在先生的笔下，山、云、轻风、桃花、小草、云雀、金莺等都是那么有情。如漫游的薄云，从这峰飞过那峰。时而稍停一会儿，是为了给地面上的花、草遮遮太阳。桃花听着云雀、金莺的鸣唱都入神了，而且还禁不住落下了几点粉泪。小草则听得大醉，竟然能和着声音的节拍一会儿倒，一会儿起。这是多么神奇的景象啊！先生多处运用了比拟的修辞手法，让这些花草、动物都有了人的感情，人的动作，使那些并无任何意义的举动都变成了多情的表现，写得有生命，极其可爱。这部分的描写自然让我想起与朱自清先生的《春》有异曲同工之美。

 这篇文章与一般描写春天的文章的最大不同点在于，先生写了春天林野里的一群戏玩的儿童，写了春光下的人，孩子们的活动，增添了春天的欢乐气氛，使景物活起来了，写出了春光的迷人，及在这迷人的春光下一群活泼天真的孩子的心灵，因为只有人，才是最美丽的风景。

 春光的林野里，这几个孩子的游戏是什么呢？众人想让男孩阿桐把女孩邕邕逗得让大家好玩快乐，结果阿桐想到的主意是，说大家想让邕邕与自己扮“夫妻”，一下把邕邕弄急了。

 接着先生写道：“邕邕从来不会拒绝人，阿桐怎能知道一说那话，就能使她动手呢？是春光的荡漾，把他这种心思泛出来呢？或者，天地之心就是这样呢？”

 对先生的这句话的理解，我以为，或许不少读者没有细细揣摩，忽视了这句话不是出自孩子的对话，而是先生精心的作推测性的口吻、并运用了选择式的问句方式，巧妙的说而又不好说的一句话。这一句话是很值得玩味的，春天里的物与人的春天的情态却恰恰就藏在这一个试探性的问句之中。

 春天是生命勃发的季节，于一切生命之物，不论是植物，还是动物，就是人到了春天，也会感觉到生命意志得到空前生长和发育的。生命力是与生俱来的，繁衍力是生命力的集中表现。阿桐与邕邕等一群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孩子，虽然都还没到青春期，但不等于“春天”的季节对孩子们身心的影响就不明显。这从蔼理士的《性心理学》中可以知道，性的心理是与生俱来的，只是儿童时期处于一种潜藏的状态，更不用去借助弗洛依德了。

 为什么阿桐会想到要拿“扮夫妻”的游戏来逗弄邕邕呢？而邕邕一听到这话就立即敏感起来，发起嗔怪来，这就是先生想说而未说出口的春天惹的祸，是春意萌动的结果，让阿桐“泛”出了这个扮夫妻的念头。所以先生写道：“是春光的荡漾，把他这种心思泛出来呢？或者，天地之心就是这样呢？”后半句先生又作了进一步的推论，这其实就是“天地之心”，我们不会忘记那句老话：“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给予生命的最重要的时期就是春天，一年中春天是生命的季节。

 至此，我们不难明白，为什么在写春天的文章里，这篇文章能算得是上乘之作。文章中有自然、有植物、有动物、有人类，一切的生命到了春天，都受到了天地的钟爱，给予生命的勃发之力。这就是文章的魅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