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操》篇中,颜之推讨论了当时士族中流行的各种风尚、礼节,并讲到这些风尚、礼节会随着时代和地区有所变化;在此基础上,他加以折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作为对子孙的训诫。颜之推所谈到的这些风尚礼节,有些一直影响到后世,成为了我们民族礼仪的一部分,直到
今天仍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中国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特别重视“礼”,“礼”的目的就是区分尊卑上下。人和人的关系有平等的一面,主要是生命的平等、人格的平等;但实事求是地讲,人和人的关系也有不平等的一面,这主要表现在尊卑上下方面,例如父母和子女、上级和下级。如何恰当地处理这不平等的一面,使它不造成冲突,实现和谐,这就是“礼”的内容和意义。“礼”的细密丰富的程度往往同时体现着一个民族的文明程度。中国人向来以“礼仪之邦”自豪,在“礼”的规定方面一向严谨细致,中国最早的经典《五经》中有“一经”是《礼记》,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讲礼”这一点,至今在整个汉文化圈都没有质的变化。
先说“孝”,这是处理人际关系的基础。
上下尊卑关系中最根本的一种就是父(母)子(女)关系,其他关系都可以从父子关系推出或比附于父子关系。因此,中国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中,特别强调要处理好父子关系,父子关系处理好了,其他尊卑上下的关系也就好处理了。父子关系的最佳境界就是“父慈子孝”,父母对子女要慈爱,子女对父母要孝顺,所以“慈”与“孝”可以说是处理人与人不平等一面的最根本的原则。但“慈”与“孝”比较起来,“慈”是天性中本来就有的,基本上不需要教育,而“孝”却不是,因而特别需要强调后天教育。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儒家的基本经典中有《孝经》而没有《慈经》了。“孝”是“礼”中最核心的部分,一个人做到了“孝”,由“孝”出发,也就可以处理好各种人际关系,成为一个有道德的人。所以孔子说:“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就是这个道理。
“百善孝为先”,现在依然是这样,我们评价一个人,往往要先看他是否孝敬父母。一个不孝敬父母的人,身边往往没什么靠得住的朋友。
在日常生活当中,上下尊卑关系最常见的表现就是称呼问题,上下尊卑不同,称呼就不同。一个孩子从小到大,遇到的人越来越多,对每一个初次相识的人,他如何称呼别人,是与人沟通的第一步。我们经常说“第一印象”,称呼问题在“第一印象”中占的比重就很大。
跟欧美相比,中国人的称呼复杂得多,这是因为中国人特别重视上下尊卑的区分,也就是特别重视“礼”。欧美人只有“名”没有“字”,中国人传统上却有“名”有“字”;欧美人堂兄弟与表兄弟不分,外甥与侄儿不分,中国人却分得很仔细。在传统上,尤其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亲戚关系中的“中”(主要指父系亲属)、“表”(又称“外”,主要指母系亲属)之分尤其严格。欧美人朋友、兄弟、父母、子女之间都可以互呼其名,而在传统中国,却有许多讲究,子女对父母直呼其名是绝对不可以的,不仅生前不可以,死后也不可以,这叫做“避讳”。对人称呼是否得当得体,对父母避讳是否讲究,往往是衡量一个人的出身、教养的重要标准之一。
历史上有很多事例,可以看出古人是何等在意“避讳”。例如,《世说新语?任诞篇》讲到东晋权臣桓玄的一个故事,说他有一次跟朋友喝酒,对方不能喝冷酒,他就要左右把酒“温”一下,这样不小心犯了他父亲桓温的讳,于是就惭愧地哭起来。颜之推在《风操》篇里引《礼记》中的话说:“见似目瞿,闻名心瞿。”“瞿”同“懼”(即“惧”),说是父亲死了之后,儿子见到样子像父亲的人,或听到父亲的名字,就会“有所感触,恻怆心眼”。这是很自然的。这一点即便放到当今,也不会显得古怪。合理地表达对亡故父母的敬重和追悼,是华人普遍都持有的态度。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反面,“避讳”遇到“必不可避”的情形,“亦当忍之”,否则,弄得“闻讳必哭”,就会“为世所讥”。颜之推举了臧逢世的例子:臧逢世的父亲叫臧严,梁元帝做江州刺史的时候,派他到建昌去督察公事;每当公文中出来“严寒”的字眼,他就要伤感流泪,结果把公事都耽搁了,因而被免职。这样因“讳”误事,自然会为人所讥笑了。
——摘自《唐翼明解读<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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