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秋天，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远在京城做工程的私企老板。这个老板姓秦,人称秦总（本文人名和地名均为假借）。他不但在国内到处有工程，而且把生意做到国外。他想在自己老家出生地建一座仿古四合院，皇家古典园林风格。经过商谈，我接手从设计到施工。秦总每天忙得坐飞机飞遍大江南北，根本顾不上这点小工程，就把这个工程交给手下老郑作为主要负责人，老郑的亲哥协助管理。

由于地基问题,第一期工程做厢房和正房。我设计的图纸正房采用歇山顶，厢房是悬山顶。老郑和他哥根本不懂古建，认为歇山顶好看，强行要求厢房也改为歇山顶。这好比是：平顶大盖帽配军装好看，但不一定配西装好看。我反对老郑和他哥的要求，被强横驳回。被逼我只得把工程按照他们错误的要求去做。其实，他们的外行要求，不但造成厢房不漂亮，而且从风水角度讲、从地基的局限性来讲都是错误的。

我和工人们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天冷之前终于完成厢房的主体和正房屋檐下，即最复杂的斗拱部位安装完毕，第二年来只需现浇屋面和做油漆彩画了。因为我在这一带做工程小有名气，又因为老郑他们不懂古建，不敢轻易干涉我们，所以这两个月做下来，没有发生大的矛盾。然而，第二年春天我准备带领工人前来施工时，老郑却不同意。后来才听别人说，本地老马眼红我挣钱，看到去年他干不了的复杂地方我已经完成，现在老郑面前说我不少坏话，并且给老郑好处，才能接着我去年没完成的现浇屋面工程做下去。他又找了几个油漆工和几个只懂画画根本不懂古建彩绘的画工来做正房和厢房彩画（三年后质量出了问题）。我简直不敢相信：老郑敢接受老马的好处，老郑可是秦总非常信得过的人啊！本来我不喜欢送礼；何况秦总对我挺好，那更不应该搞鬼；再说秦总是一个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有钱最善良最没架子最有亲和力的人，我还想和他长远打交道呢！可是老郑懂得欺上瞒下，老马只顾眼前利益。两人一拍即合，合作搭成。老马是一个从来没做过工程、根本不懂古建的人。老郑非常清楚，竟然愿意合作。这就是现实！当然，我就被老郑毫无情面地扫地出门。

第三年（即十一年前）春天，四合院仿古大门启动。老马当然不敢接手，老郑一时找不到古建施工队。秦总告诉老郑，还是叫我来做。老郑没办法，打电话请求继续合作。这年五月初开工。在现浇混凝土柱子时，有一些头发丝细小裂纹，这是很正常情况。老郑由于不懂，也不听我的解释，马上要求停工。他们经过反复试验，确信我做得没错后，才答应继续做下去。窝工九天。八月底，门楼工程主体完工，马上准备做彩绘。老郑提出：叫我不要做，让前一年的老马找来的那几个画工来做。我不同意。那几个画工根本不懂古建彩画，把厢房和正房画成那么烂的样子，老郑竟然认为他们画得好。简直不可思议！因为这个门楼是包工活，钢管脚手架是甲方租赁来的，所以老郑见我不同意，就欺骗：说脚手架租赁时间已到，他必须拆下来还给人家，同时毫不客气地命令拆除脚手架。其实，就算脚手架租赁时间已到，也可以续租的。没有脚手架，我肯定做不成彩画。他想通过这种办法逼我离开。但我坚决不走，一定要完成整个工程的油漆彩画装饰部分。我的做法得到老郑的亲哥支持。他哥看不惯弟弟使坏心眼，当然也有讨好秦总的成分。没有钢管脚手架，我就发动工人，把工地上那些废模板、废木方和废木杆用钉子连起来，做成简易脚手架。工人们在架子上做油漆彩画，我在下面提心吊胆。万一那些不太牢固的木质脚手架出了问题，工人们会有安全危险，我该怎么办？不敢想，也不能想。好在上天眷顾，整个工程的油漆彩画顺利完成，我才如释重负。但作为甲方第一负责人的老郑不但没有夸奖我，而且一点也不开心。我知道：我工人的彩画水平把前一年厢房和正房的彩画远远地甩在后面了。这在同一个四合院内，就是外行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两次彩画天壤之别。老郑能高兴得起来吗？

从古到今，有许多组织或者团体，这个团体不管有多少人，在对手面前，表现得非常强大，但有时候会彻底垮掉或者输掉。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内部出现了奸佞小人。这些小人很会巴结主人，博得主人欢心，同时又阴毒无耻，冷酷无情地迫害忠臣或者好人，造成极其凄惨的人间悲剧，甚至亡国。可惜，今天没人能够从中汲取教训！

虽然，这个四合院不管建得好坏，都不会直接造成秦总企业垮台，但那厢房歇山顶的翼角直指正房的额梁，非常难看；那厢房和正房的彩绘今天基本掉色没有了，看着令人心痛。我做的门楼工程彩绘仍然完好，甚是欣慰。

门楼剪彩那天，秦总非常高兴，叫老郑给我结账，而且亲自给我一个一万元的红包，以示奖励。这个门楼的质量和工人的彩绘水平，终于赢得秦总极大的认可。但我冒险做彩绘之举，那份揪心痛苦，有谁能知？

后来，秦总又有工程，老郑却挡住不让我做。他对秦总说自己能找下更好的古建施工队。可惜，老郑先后找来两家施工队做出来的工程根本没法跟我做的工程相比。去年，秦总看出问题，他宅心仁厚，并没有批评老郑，只是直接要求老郑打电话我来继续今后的工程。老郑却面无愧色。

十三年的交往，我当初做的工程经历十二年的考验，可以彻底让秦总放心。这些年我去北京，有几次拜访秦总，得到秦总热情接待。老郑却怎么也不高兴。

其实老郑是秦总的手下，又是亲戚，包括他的儿女都得到秦总的恩惠，现在被委以重任，理应忠心耿耿为秦总效劳，尽心监督工程来回报秦总。他第一次不准我继续完成厢房和正房的油漆彩画，就是犯错；后来我在建大门时，他强硬要求我撤人，把油漆彩画转包给那几个已经做坏厢房和正房、根本不懂古建彩画的工人，就是一错再错；我不同意把大门彩画转包，他逼我撤架子，恨我把工程做得好，见我工人危险施工，反而幸灾乐祸，良心喂狗了；前几年，老郑干脆利用权力另找其它水平很差的施工队，结果把工程做得糟糕，毫无悔过之心，简直是错上加错！老郑愚蠢地认为，将来找其他施工队做的工程都不怎么好的话，就可以遮盖住自己曾经的罪恶。正常思维：一般人曾经犯错，理应将来找好的施工队弥补当初的过错，来报答秦总的信任和恩惠。然而老郑凭着是秦总的至亲这层关系，又因为秦总比较依赖亲戚，所以老郑为所欲为。上面提到，秦总是我有生以来遇到最有钱群体里最善良的人。直到去年，秦总直接要求老郑跟我打电话，还是让我来做以后的工程。我才知道后面这几年发生的事。

人心啊！真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