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就是诠释原始的记忆-叶锦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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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添:文化就是诠释原始的记忆(all from the original)
采访、文字、编辑:于丹
导语:叶锦添刚刚完成的一个创作是为话剧《如梦之梦》做服装设计。他对舞台剧并不陌生,但此前做的几乎都是舞剧,话剧这还是第一次。
1,《如梦之梦》跟其他舞台剧不一样的地方是它有电影感:故事的编排,讲故事的方法,对白,情节的调度。有时候一个角色由两个不同的演员一起演出,就像镜头剪接一样,有两个时空在转换。观众在看的时候会有一种跨界感:自己在看舞台剧,又像在看电影。
2,和赖声川认识已经有很久的时间,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合作,在舞台艺术方面,我此前参与的主要是舞剧,话剧并不常有。对我来说,舞台艺术最有趣的是观众与演员同时存在的真实感,这种感觉不可复制,每一次都会有新的体验,即便对白跟剧情都一样,舞台就是一个真实的“场”。
3,这一次的服装设计充分适应了“流动”的本质,我把现代的部分渗入了实验剧场的元素,让它更接近当下;却把回忆的部分无限量地增强,特别是30年代的上海与法国巴黎,成为设计上雕琢最多的部分。
4,《如梦之梦》有两个“梦”字,第一个梦是对自我故事完整性的质疑与深度的疑惑,另一个梦是把全部精神投注在自身以外的一个想象的层面,并把它不断地美化,产生了梦的双重性。人间的梦以死亡作结,梦无法自我了结,求的只是离开前的尊严,一个真心的聆听者。
5,1993年在台湾为舞剧《楼兰女》做造型和衣服是我的第一次舞台设计。那个时候真的很大胆,没有专业裁缝师,心想着“管他呢”。如今回头去看,当时的技术是完全不行的,但正因为我有那个阶段,后来的作品才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成熟。
6,《楼兰女》在那个时候的确是很颠覆。此前在香港做的最后一部电影《诱僧》,已经建立了我很强烈的个人风格,《楼兰女》出来之后,这两个东西重合在一起,外界对我的印象就很深了。
7,当时,有些人疯狂地喜欢我的东西,欣喜于突然间有个不一样的东西爆出来;有些人就觉得我的东西太复杂,他们还是比较喜欢简单的设计。我在台湾的7年一直在做尝试,到最后给古典乐舞《艳歌行》做服装的时候,以上持两极观点的人都很喜欢。
8,就自己的创作来讲,我尽量不会有任何限制,这不是说乱来,而是会越走越深.找到内在深处的联系之后,传统和前卫就是可以互换的,两者互为影射,也可以融合到一块儿。
9,当初,吸引我去台湾做舞台剧的原因就是“艺术的原创性”。我想给自己放个假,不做那么多工作,而是去研究文化的源头、传统的源头是什么。这期间我见到的不止是中国的,还有日本的、东南亚的、非洲的、欧洲的最古老的历史和文化;听到了不同民族的音乐。我开始对世界文化有了很大的热情。
10,结果我发现,其实所有文化的源头都很像,只是经历了不同的国家、染上了不同的色彩。到现今世界又融合在一块儿的时候,我认为蛮适合我的,因为我有这种能力去把各种文化在我的感觉里重新组织、架构,用直觉去把它们连接在一起。
12,跟林怀民、吴兴国、林丽珍这些很棒的舞台艺术家合作的体会之一是,所有表演艺术的最终都是节奏的艺术,而这节奏是由人类久远的记忆慢慢累积下来的。
13,其实这记忆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文化就是诠释这原始的记忆。每个国家的条件不同\方法不同,所以就出现了不同的文化。
14,在台湾的时候,我每天都去诚品书店,很恐怖的,我竟然是它的十大客户之一,每天一两万块地买书,我的钱全部花在了书上面。我不会偏信某一本书,而会参考很多本;我后来又开始研究书是怎么完成的,它的知识体系是如何建构的。
15,我好像上了一堂人类学的课:当代的人们怎么接受、整理自己周围的讯息,怎么把它们变成看世界的方法,如何建立价值观,当一切完成之后,又如何衰落。之后下一个世界开始兴起,就好像电子时代开启了,书籍的时代式微,整个世界的意识随之改变。
16,当我越深入书本的时候,我发现西方世界就越强,因为所有的书都是依据西方的视角归纳整理。那些我很感兴趣的地方,如果不存在于西方系统里,就没有书可供参考。这让我日后慢慢生发出“新东方主义”这个观念,是相对“西方的、国际的”视野建构的另一种不同的体系。
17,要读心,读观众的心、导演的心,读完那么多心之后,作品就自然出来了。我自己的心是很单纯的,问题在于是否所有的人都是带着单纯的心来看的,有些“杂音”我会听得出来,作品是给一些真正的观众欣赏的,他们会看得懂。
18,很喜欢阿莫多瓦的电影,因为它很有感情。他早期的电影是很风格化的,他把西班牙日常的那种幽默感慢慢转化成电影的节奏感,他讲的感情都很深刻,又很特别,能经常地打动你。我很喜欢那部《对她说》(Talk to her)。
19,每个导演的创作辞典都是不一样的,有的是要建立自己的语言,有的想关注世界,有的是要自我治疗等等。蔡明亮是个很怪的人,是那种有趣的怪,他的电影视觉独特,他让自己处于以及把观众拉入的空间是一个很奇特的所在。他喜欢在自己发现的“真实”的地方深挖,把那个很隐秘的东西找出来。
20,我很喜欢拍路上的陌生人,他们是时代真实的记录者。而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是时代的真实见证者,他们跟时代有距离的,不能进入时代,只能在旁边观察。他们的作品不能参与生活的,比如说做个杯子,那它就一定不能喝水,否则就不是艺术。
21,杜尚就是真正的艺术家,但是后来被美国利用,把他树立为抽象主义的教父。我觉得欧洲人是想反思以前的艺术、从传统中做出反叛,但美国人只是想利用这种反叛去脱离欧洲传统。所以它动用整个经济力量去捧安迪·沃霍尔,杰克逊·波洛克这些没有传统价值的人,到今天此举造成的影响还在继续。
22,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会产生达明·赫斯特这样的人。艺术走到今天已经很腐败了,完全是策展人造成的艺术,而不是艺术家创作的艺术。他们以市场售价为指标来做东西,根本跟“人”已经没有关系。所以我对目前的“现代艺术”的走向有所怀疑。
23,因为人们只顾眼前利益,就会拼命拆毁以前的东西。世界发展到今天已经不是那么平衡,应该要有一种新的东西慢慢把它重新平衡起来。
24,我自己感觉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事、物都是独立的,我们在不同的“节点”上面,看到不同的世界,受到不同的限制,在“时间流”里面我们会有不同的幻觉。东方的精神是“不增不减”;西方是一直在增加,因为它一直在细化,已经细化到微生物。如果你用这样的逻辑去推演,推到最后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幻象。
25,艺术家跟诗人是很接近的,他在生活中的感受是很深的,但又不是柴米油盐的,不是说他不能柴米油盐,但他的内在的确是跟这些有区隔的。他要永远处于一个没有利害关系、一个极度自由的状态去感受生活,然后去表达。
26,这种人通常都是“给选定的”,我认为没有“我想成为一个艺术家”这种事,同样,你如果注定是一个艺术家,你也逃不脱的。艺术家跟这个世界有一个“私密”的关系,这个关系就是让你去做艺术家的。比如有些人就是在雕刻木头方面非常厉害,他摸到木头就知道纹路的走向,如何去下刀,即便从没有学习过。
27,每个人生出来就会带着很多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回忆,那个回忆会引导你,做某些事情开心,做某些事情不开心。
28,我所有的创作都只是一个创作,不同的作品是这同一个创作的不同的面,折射出不同的世界。
29,下一个即将开始的是意念的世界,没有空间没有记忆。因为国家间互相影响、融合得很快,专属于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少。实体不存在了,剩下的就只是重新诠释档案中的记录,但是新的世界变化太快,大家又都没有兴趣去知道过往,所以记忆就消失了。也证明了一切都是一场梦而已。
30,我们在聊天,即便一方远在非洲也没问题,依然会建立时间的延续性、感情的延续性。如今的人们发短信、发邮件比讲话多,面对面谈话越来越少,而且大家会慢慢变成不喜欢面对面。我觉得这不是说人和人的关系越来越分离,它是越来越接近原始的状态——你一个人独自面对周围的一切。
31,我大体上很主动,但碰到事情时很被动,被动的意思是容纳其他东西、开放给其他东西。
32,我写的书有点像影像日记,画面感很强。我都是在描述,没有动机。
33,当有一个新的意念产生并且很强烈的时候,我就会坐下把它记下来,有可能形成一个章节,写的过程中有另外的概念钻出来就开另一个新的章节,然后重新排列组合。这很像玩拼图游戏,我不知道这个图最终会是什么样子,只是有一块我就拼一块,同时心情又不会紧张,一切都很自然。
34,很小就开始写日记了,后来慢慢发现这些很早期写的东西很可怕,原来我日后在想、在做的已经包含在里面了,所以我觉得自己以前的记忆中已经有了我现在的能力,而不是后来发展的。我所有的创作就是要找一个方法把这些记忆讲明白,呈现出来。
35,人类的记忆中有很多“闪耀的瞬间”,全世界就是靠这些闪耀的瞬间推动的,所以真正的艺术家都很想抓到它们,但它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之中,而是存在于现实以上的另外一个世界。“修行”够的艺术家就会看到它们的流动,通了它们的语言,然后用艺术的方法带领其他人进入那个世界,这是很神奇的事情。
36,艺术的追求是个无底洞,不是跟你的努力成正比的,很残酷。它需要靠一点点运气,因此完全无法琢磨,这就会让很多很厉害的人感到疲累。好像做音乐,你不知道怎么样能够到位,忽然间到了一个点,旋律就会很顺畅地写出来,一点都不必改动。有些人做了几十年可能都做不到,出不来就是出不来。灵感的出现是非常珍贵的,疯狂追求这个东西的同时,达到有人共鸣,艺术家就会有很大的喜悦。
37,我的创作瓶颈都是现实层面的,有很多事情会因为某些很愚蠢的原因做不出来,就导致我们要花很多的精力在不必要的人事上,才能有比较好的东西留下来。所以就变成希望能够接触到比较有能力、专业、纯粹的人,但这种人通常又比较独立、自我,所以通常大家都是单打独斗,但是又可以惺惺相惜。
38,李安给我的书写序时说,在片场我常常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是指我有时候会为了一个场景的拍摄跟摄影指导吵架,因为他的拍法会让我认为应该出现的那个景物消失掉了,我会坚持自己的立场,最后李安就要来解决。他要处理很多这种情况,不止是我啦,其他人也有,他只是没有为其他人写序,哈哈。
39,他说我是最勤于跟他做抽象沟通的,因为我们有很多话好谈,常常是一边看景一边谈,可以聊很久,有时候连睡觉都忘了。
40,李安是内向型的,涉及到关于自己的问题,他才会有动力去拍。他生活在电影里,不是现实中。现实中他把自己压缩到一个最简单的程度,每天的生活都很闷,他把所有内心的思考都放到电影里,每一部电影都解决他一段时间的问题,所以他拍戏就特别有感情。他把自己压缩到那个程度,然后全力去做他的梦,做得蛮极致了已经。
41,我跟他是相反的,我在日常生活当中会比较喜欢不断经历一些变化。
42,我做事情持一种放任的态度,很怕有动机。我看世界和做艺术的角度都是平视和无心的,这个很重要。一旦有一个自己特别想要的结果,就会导致变质,最初那个单纯的想法就流失掉了。
43,因为没有动机,所以跟别人合作就不会有任何问题,现在的人最怕的就是被别人抢去饭碗、抢去风头嘛。我在艺术上不会妥协,但是在人事上面可以妥协。
44,领奖我通常不会去的,很怕那些人多的地方,我喜欢真的交流,如果是我会有很多话说。但是那种“礼貌”的谈话我不是讨厌、只是没有那个能力、讲不出来,所以去了就会得罪人,那么还是不要去了。
45,在日常生活中对于“美感”这件事会非常在意,这不是说要在意外在的漂亮,是那种对“干净”的欣赏,我喜欢干净的人、事、物。
46,世界上可能有两种完美的人,一种是玉娇龙,一种就是李慕白。这两种人有一个相同点,就是他们都是高人。前一种是外放的,把自己抛出去即使死都没关系,但是又过了生命中的一道道关卡,这种人就特别有魅力,因为他能人所不能。后一种就是完全把自己收起来的,不显不露,所有东西在他旁边都很和谐,他自己是那种淡淡地非常强大地游走于世间。我想人的极致可能性差不多就是这两种吧。
47,我自己的内在是很尼采的,有一种很强烈的离经叛道的感觉,所以我到最后还是会心存疑惑。我喜欢那种感觉,恶作剧的感觉。
48,我有很多转折点,可以写一个小的个人编年史。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定义自己在做的创作,我也不在意。我现在还没过“那个线”,过了之后应该就是所有可能的尝试我都做过了。
49,中国人目前需要去做出突破的,就是我说的“那个线”。目前而言,所有事情都是被别人定义的,有既定的规矩。你要做一件事情,就首先麻烦你要怎样、不要怎样,然后就看你有没有机会去达到那个高点,达到以后你就不要动了。这是本末倒置的,而不是你越强大,你的创作就越来越自由。
50,好像我此前也有帮杨丽萍做《孔雀》的服装。我觉得很惊讶的一点是,《孔雀》巡演这么久了,一个关于舞蹈的专业评论都没有,这样的气氛下怎么可能养出新的舞蹈家?就好像没有洗照片的地方,只有拍照片的人,这个情况真的是太奇怪了。类似这样的状况是需要我们一个一个去打破的。
51,我们还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结果论:大家不会在你发展的过程中看到你;同样的,创作者要做一个新的东西,不愿意花时间一点点累积、要一鸣惊人,这种没有基础的爆发,不会长久。西方是有脉络的,会花很多时间让一个东西慢慢养成,这就具备了一定的水准。好多类似这种情况加起来,就构成了我们比不上人家的原因。
52,早期的绘画和摄影,对我来说都是促成感情的方法。画画跟摄影是不同的,画画是心里面有东西,然后画出来,而且慢慢具象化;摄影就是你心目中有东西,所以它就促发你去拍摄,比如说你想拍一个人,你没有看到那个人你就拍一个景,这照片中就带着你想拍摄那个人的情绪。所以摄影和绘画,都会让我所要表达的意识越来越明显,逐渐发展成自己的某一种“情意结”,它最终一定会出现在我后来的这些作品中。
53,我看到的世界和我的创作都是“无时代感”的,我没有中轴线,譬如做唐朝的服饰,我不会只停留在唐朝的层面上,我是用中国当下的眼光去看唐朝。我觉得自己的任务就是一直找“新的切入点”去看中国,所以我有那么多的设计,但大家会觉得怎么跟以往自己固有的“中国”印象那么不一样。
54,《神思陌路》那本书是有一种站在当下,接续过去和未来的感觉。我还会再出两本书,完成这个“过渡”的想法。
关于叶锦添:
香港人,毕业于香港理工大学高级摄影专业。国内观众对于他的知晓多半源自于2001年,他凭借电影《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最佳美术设计”奖。他第一部参与的电影是1986年吴宇森导演的《英雄本色》。20多年的时间里,他合作过的导演有李安、吴宇森、关锦鹏、蔡明亮、陈国富、冯小刚、陈凯歌、李少红等。
1993至1999年,他在台湾为舞台剧做造型设计,和林怀民、吴兴国、林丽珍等艺术家合作。杨丽萍的《孔雀》、赖声川的《如梦之梦》的服装也出自其手。
叶锦添的创作不仅在电影、舞台剧方面,还包括了写作、装置艺术、摄影、绘画、建筑等领域。他提出并在全世界推行“新东方主义”的美学观点,诠释古代文化对未来的启示,是让世界了解东方文化之美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电影美术、文学创
德鲁克经典5问:
1,我是谁?
我是叶锦添。
什么是我的优势?
简单。
我的价值观是什么?
真。
2,我在哪里工作?
感觉里。
我属于谁?
喜欢我的人。
是决策者、参与者还是执行者?
都是。
3,我应该做什么?
从没想过。
会对社会有什么贡献?
你说?
4,在人际关系上承担什么责任?
听着,给予。
5,后半生的目标和计划是?
前半生没有完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