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故口者，机关也，所以关闭情意也；耳目者，心之佐助也，所以窥瞷奸邪：故曰参调而应，利道而动。故繁言而不乱，翱翔而不迷，变易而不危者，睹要得理。故无目者不可示以五色，无耳者不可告以五音。故不可以往者，无所开之也；不可以来者，无所受之也 。物有不通者，圣人故不事也。古人有言曰：“口可以食，不可以言”。言者，有讳忌也。众口烁金，言有曲故也。

【解说】

由于说客靠的就是一张嘴巴（有个传说-笑话：张仪因故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回家后遭妻子埋怨时，他只问：“你看我的舌头还在吗?” 后又安慰妻子说：“舌头没打掉就行。”）所以用前面两段话交代了“游说性谈话”中几个要点和诸多禁忌之后，就专门一般地讲一下“口”也即嘴巴的功能问题。——所以这一段是暂时离开“游说性谈话”的题目，转而讨论一下人和人之间的“信息交流”问题，启发听者、读者从更大的视野考察游说问题。共有四层意思。

1、第一层是“利道而动”之前的几句。头句是给“口”下个“功能定义”：“机关”是指复杂事物能够发挥其特定作用的关键部分，前头略去了领属性定语“游说”二字（因为“关键”总是某个作为“整体或总体”的东西的关键）；“所以”相当于“用来”；“关闭”是联合结构，实指“开闭”，或是“开闭”之误（有的版本就作“开闭”，因为这无疑是说：表达情意和隐藏情义靠的都是口开或口闭。又，“开”与“关”的繁体是“開”、“關”，容易混淆）。后句转而讲“耳目”，是因为“情义”在这里其实是指今天说的“信息”，而信息主要是靠耳目获取的；加之古人认为“开闭情义”是由“心”指挥的，所以补说了这一句。所以窥瞷奸邪”句不是接着“耳目”说的，而是针对“心之佐助”而言，故句义是：人心在耳目的佐助下是会识别出奸邪、把握到忠义正道的（“瞷”和“窥”是同义词，指见到他人暗中进行的活动）。“故曰”句是对上述意思作概括：“参”是借作“叁”，指口、耳、目三者；“调而应”是“调和而且互相配合、呼应”的缩略表达；“利道而动”是说：那么，心活动（即向口发指令）时一定会偏向于（有利于）道义的方面（此句前省去了亦即可以添加“则”字）。

2、接下到“睹要得理”为止的四句是第二层：这是对前句“利道而动”作推论，指明“在那样的心”的指挥下“口”发出的“言”会怎样，所以也用“故”字领出。前三句是作描述，像是针对上段“繁称文辞”领起的三句而发，第四句是点明“能够如此”的原因所在：就在于它懂得了关键所在并且符合正理。——注意：这里把“口”当作说话的人来陈述了，所以“翱翔”是喻指可以自由地发挥，亦即畅所欲言；“不迷”的“迷”相当于“惑”；“危”通“诡”；“睹”是了解的意思（《淮南子·人间》：“见本而知末，观指而睹归。”）“要”是纲要、关键义（《商君书·农战》：“故圣人明君者，非能尽其万物也，知万物之要也。”）

3、“故无目者”以下六句是第三层：前两句是比喻地申明信息的交流要有主观条件：你没眼睛没耳朵，别人送你美色美声你也看不到听不见（“五色”、“五音”是借指“美色”、“美声”）；后四句是做推论：可见人家不向你传送信息是因为你关闭了接收信息的大门人家又打不开，并且你也会因为没有“接收器”就不搜集信息了。——注意：前一“故”字是发语词，后一“故”字才是表示因果关系的连词，用以引出前两句的推论。两个“不可以”句是分别从发送信息方和接收信息方立论的，故分别用“往”、“来”二字。据此可知，“来”是“招来”义（或借作“倈”），这两句是暗示：游说对象当然不愿向他认定为“不适合的合作者”暴露他的真实意图，说客也就无法探得他的真实想法。两个“可以”都是“能够”的意思：“可”字和“以”字都有“能够”义（《诗·秦风·黄鸟》：“彼苍天者，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其中“可”字当训“能”。《孟子·滕文公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两个“以”字都相当于“能够”）；两个“者”字都是表示假设关系。

4、“物有不通者”以后几句是第四层：要注意的是：此“物”字是指人；“不通”是说相互不能沟通，即上文说的不可以“往”和“来”：这样自然意味着二者不可能建立合作关系。所以后句说“圣人故不事”：这个“故”字是故意、存心的意思，“不事”是说：就不视之为游说对象，不企求与之建立合作关系了（“事”是从事义）。后面征引的古人的话，是说明圣人“不事”的理由，所以两句中的“可”字相当于“能够”，“食”是择食义，“言”是择言义：这样理解才合事理，合逻辑，否则讲不通；后四句其实是对两句引文做说明，也表明应当如此理解。——最后说的“言者，有讳忌也”是个判断句，是带强调语气地申明说话必须“择言”，但人的口正是只会择食而不会择言：“口”是“天生不会”吃它嚼不烂、咽不下或带苦臭味道的东西的，但没有“心”的指导，它会不择言，会把“有讳忌”的话也说出来。接下又征引谚语，是喻示“口”确实可能“坏事的”：“铄金”是说把金子般的好东西给毁坏了。这个“铄”字是削弱、毁坏义（《庄子·胠箧》：“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也。”）末句是解释口能铄金的原因：它说出的话是可能有“曲”的（这个“曲”字相当于“邪”。《战国策·赵策二》：“穷乡多异，曲学多辨。”）

【辩析】

1、两个“不可以”句，《许注》翻译为：“如果不去游说，就不会打开对方的心扉而了解实情，如果不让他人前来游说，就不会得到对方的想法。”《郑译》翻译为：“像这样的人主不值得我们去游说，所以无法开导他们；像这样的不值得我们到那里游说他的人主，他们也无法接纳我们的意见。”

2、结尾几句，《许注》的译文是：“古人有句话说：‘口可以用来吃饭，但不能随便说话。’说话有所顾忌。谚语说‘众口铄金’，就是因为人们在说话时怀有私心而难免歪曲事实的缘故。”——《郑译》的是：“所以古人常说：嘴可以用来吃饭，不能用来乱说，说话就会触犯忌讳。众口一辩，可以把金子般坚固的事物说破，是因为说话中有邪曲的缘故。”

【译文】

要知道，人的“口”亦即嘴巴，乃是从事游说活动的关键，因为人表达情意和隐藏心思，都是（在心的指挥下）由口来实现的。耳目，则是心的活动的佐助者，即心是靠这二者看出奸邪行径的。所以只要心、耳、目三者的关系协调，相互呼应，心、口的运作亦即人说话就会方向正确，有利于正道的贯彻，从而即使内容繁复也不会显得杂乱，总是可以自由地发挥、畅所欲言而又不至于陷于迷惑，而且可以不断变换话题而不让人觉得那是诡辩：因为它已了解事情的关键，又深得正理。但也要知道，人同他人沟通情意是要有主观条件的，就如你没眼睛没耳朵，别人送你美色美声你也看不到听不见。因此，有人不愿向你袒露他的心思乃是因为他觉得你不是他的同路人因而根本不能了解他，他简直无法进入到你的内心世界；这样，你也就无法探得他的真实想法，并且你也不会搜集关于他的信息了，因为你没有接收器。所以游说高人一旦认定与某人不能沟通了，就会自觉地不将他作为游说对象。古人有言曰：“人嘴天生能够择食，又天生不能择言。”因为人言是有忌讳的，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而人的嘴巴天生地不具有这里必需有的区分功能。所以有句谚语是：“众口铄金”；这是说：人嘴有邪曲，可以把金子般的好东西销毁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