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忤合第六》篇解说(6·1)
(2021-02-13 18:50:16)
此篇篇名的“忤”字是违逆、抵触义(《礼记·哀公问》:“忤其众以伐有道。”)即是“合”(符合)的反义词,故“忤合”是鬼谷子自造的反义联合结构的合词,用以指谓今天说的“矛盾”,只是不仅局限于人际关系方面的矛盾,而且是针对说客与其游说对象之间的矛盾而言。所以此篇不是教诲“游说对话技能”,而是讲说客同游说对象之间的“忤合关系”,即二者结成的“矛盾体”。
6·1
凡趋合倍反,计有适合,化转环属,各有形势:反覆相求,因事为制。是以圣人居天地之间,立身、御世、施教、扬声、明名也,必因事物之会,观天时之宜,因知所多所少,以此先知之,与之转化。
【解说】
这段话可视为本篇的“序言”,是针对准备成为“大说客”、鬼谷子誉之为“圣人”的人与其游说对象的关系而发,但不好懂。——让我按“句群”依次解说。
1、开头四句像是两个“对偶句”,但从内容上看该说是个较长的主谓结构句,因为“化”字前可添加一个“其”字(复指头一句),后十二字其实都是“谓语部分”,对“趋合倍反”作陈述。——请注意:
头句的“趋”字是趋向义,趋向某物意味着同那物相会合,也即“合于”那物;“合”字直接是会合、结合义;“倍”通“背”,违背、背向义,是“趋”的反义词;“反”是反抗、违反义,是“合”的反义词。——所以“趋合倍反”实为“趋合”与“倍反”构成的反义联合结构,指谓某二物之间的既相互趋同、结合又彼此背离、反抗的关系状况;再考虑到这是针对说客同他的游说对象之间的关系而发,就知这四字乃是本篇篇名“忤合”的“展开表达”,或者反过来说,“忤合”是这四字的缩略表达、替代说法;前面加个“凡”字,是要表明这里要予讨论的不是某一特定的“忤合体”,而是“忤合现象”,也即“忤合体”双方的一般关系。
第二句“计有适合”似乎难懂,但从此句同后面的“各有形势”像是“对句”可知,“计”是与“各”相对待的,故是总计义,相当于“一般说来”(《论衡·论死》:“计今人之数不若死者多,如人死辄为鬼,则道路之上一步一鬼也。”)“适合”是与“形势”相对待的,故是用作名词,指“适合的情况”(“适合”与“形势”一样,也是同义联合结构的合词。)从这里是“动态地”描述“趋合倍反”看,“有”字是“从无到有”的“有”,“产生”义。——所以头两句其实是说:说客同其游说对象之间的关系可说是“忤合关系”,总的来说,是适应双方的需求而形成的。
于是知道了,后两句是作转折性补充说:不过这种(忤合)关系建立后如何发展,则没有一定之规,后来会怎样变化和最终变成啥样子,各不相同:“形”和“势”是同义词,都相当于“样子”;“化、转、环、属”分别是变化、转换、动摇、归属义,这里是一起说明“忤合”关系的变化有多种形态。——“环”作动词是“环绕”义,意味着“尽管有变化却不离其宗”;终于形成了比较稳定的形态,就可以归入某个属类了,所以最后用了个“属”字。
2、接下的“反覆相求,因事为制”两句好懂了:是对前两句的意思又作补充说:而且上述变化发展可能反复,最终的稳定形态是由“事”亦即不好预测的特定情况决定的(“事”有“事故”义,指偶然性)。——注意:前句中的“求”字是“感应”、“招引”义,即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求”,故“相求”是说双方都会因应对方的变化而作适当的自我调整;“反覆”是指明这种互动是多次进行的。后句头上的“因”字是动词,随顺义;“制”字是决定的意思,“为”字相当于“而”。
3、用“是以”领出的话脉络不够清晰,又多有难字,先请注意:前句中列举的“立身”、“御世”等五个动宾词组,都是指“圣人”(争取立功建德的说客)想要在世上成就的“美事”,故作为单句是个判断句,意谓圣人来到世上就是想成就这些美事(句尾的“也”字是表示肯定语气);头上的“是以”则表明,此句是要说明:为了实现此种大志,圣人会自觉地“相求”和“因事为制”。——所以,若将“立身”等五个词组提前作“圣人”的定语,句义将更其明确。
4、“必因”开头的后三句,是具体说明圣人是怎样“相求”的,难字集中在这三句中:“必”字是“一定会”的意思,即是申明圣人“按客观规律办事”的必然性,非指被迫接受外界压力。“因事物之会”句中的“因”字还是随顺义(“因陋就简”的“因”);“事物”是泛指人事(“物”是指人);“会”是“机会”的“会”,时机义。“观天时之宜”句的“观”字相当于今天说的“看情况而定”的“看”;“宜”是适宜义,这里自是“是否适宜”的缩略表达。“必”字只“管”到后两句,第三句是申明前两句达致的结果:头上的“因”字相当于“因而”;“所多”、“所少”是就自己的进退而言,“所”字是“各得其所”的“所”,相当于“宜”,又用作动词了。——故此句是说:因而知道是应该提进一步的要求,还是该作一点退让。
5、结尾两句是说:惟其如此,(圣人)才成了“先生”,总能得到对方的配合(接受他的更高的要求或者所做的推让)。要注意的是:前句头上的“以此”可翻译为“因此”,说白了则是“凭着这一点”的意思;“先知”同于3·4末句中说的“先知”,也是指“先生”,前面省略了“堪称”的意思;句尾的“之”字相当于“也”(也可视为衍字)。后句潜在的主语是作为“忤合体”之一方的“先知”的对方;“与”字是顺从义(1·4中“与其虚实”句的“与”);“之”字相当于“其”,复指圣人;“转化”是指“圣人所多所少”体现的“态度的转换、变化”。——实际上是对圣人的“所多所少”给予配合的意思。
【辩析】
1、这段话,《许注》做的重要注释都是征引陶弘景注,不说自己的意见,其译文是:“凡事都有趋向于融合统一或者朝背逆相反方向发展的两种趋势,尊重‘趋向’与‘背反’之客观规律,乃是计谋适合与否之关键。……因此圣人……据此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多还是少,根据忤合的原理能够事先知道事情的发展趋势,必然随着事物之形势转变而随时变化自己的决策。”——同我的理解相去太远了。
2、《郑译》为这段话中的十个词语做了注释,但多是“望文生义式的解释”,例如:“适合:适合现实而合于实情。”“化转環属:事物发展变化像圆环一样连接循环。属,连。”“形势:具体背景和现实状况。”——可想而知,该书做出的解读同我的理解也相去很远,其译文首尾几句是:“凡是凑上前去迎合的人,或者转过身来离开他,都必须有适合当时情况的妙计。事物的发展变化,既像圆环一样循环连接,又……所以圣智之人……必定依据事物聚散的不同时机,抓准最适宜的天时,并依据它们损益、修改自己的决策,依据它们发展变化,依据它们变化自己的策略方针。”
【译文】
说客同其游说对象之间是既相互认同、结合又彼此背离、反对的关系,可简称为“忤合关系”,总的说来,是适应双方的需求而建立起来的,建立后的变化、发展、转换和归属则没有一定之规,终于定格为哪种比较稳定的形态,各不相同,而且可能反复,结局多决定于后来出现的特定的事变情况。因此,生于天地之间,努力修养身心,以治理世情、教化群众为己任,争取立功求得美誉的圣人(游说高手),在处理同对方的“忤合”关系时,一定是根据个人的机遇,同时考虑到大环境的“气候”,据以确定自己是应该提出更高要求,还是应该适当地降低要求。惟其如此,才成了众人的先生,他游说的对象对于他的进退才总是予以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