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内揵第三》篇解说(3·1)
(2021-02-01 10:52:25)
本篇篇名“内揵”的含义,作者自己在本篇正文中做了明确的解释:“内者,进说辞也;揵者,揵所谋也。”这明显是两个“对句”,我据此认定:“揵”是借作“楗”,本指门闩,此处用作及物动词,遏止、堵塞义(《庄子·庚桑楚》:“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将内揵;内韄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揵。”)故这两句是讲君臣关系:“内”指臣下向君主进言,“揵”指君主拒绝臣下(进言)的图谋;这样,“内揵”作为一个合词,就是特指君臣矛盾。——考虑到《鬼谷子》是教诲“游说之道”,就知作者预定了:说客游说君主时,是自觉主动地把对方同自己的关系当作“君臣”关系的(这符合历史实际,说客的游说对象若是国君,他必是自称“臣”的);因此,他要讲授君臣关系的内容,要教诲“内揵”这个矛盾体的性状。于是有了本篇,将本篇题名为“内揵”。
3·1
君臣,上下之事:有远而亲,近而疏;就之不用,去之反求;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
事皆有内揵,素结本始:或结以道德,或结以党友,或结以财货,或结以采色。用其意,欲入则入,欲出则出;欲亲则亲,欲疏则疏;欲就则就,欲去则去;欲求则求,欲思则思:若蚨母之从子也,出无间,入无朕,独往独来,莫之能止。
【解说】
明确了上面介绍的本篇篇名的意思,就知本篇为什么如此开头了:这是交代君臣关系的实在内容和可能的外在表现,为后文的论述提供理论根据。——这段话共有两层相关的意思,我就据以划分为两个自然段。
1、前段是讲君主处理他与臣下关系的实情,即一般说来可能发生的情况,不是讲述某位君主对待其臣下的“个例”。请注意:
头句是以“君臣”为主语,“上下之事”是对“君臣”作陈述,即是谓语,就是说,开头的“君臣”二字是“君臣关系”的缩略表达,“上下”不是“君臣”的并列成分(所以我在“君臣”后打个逗号,以免读者误将“君臣上下”一起看作“事”的定语);因此,“上下之事”的“事”字是指官职(《说文》:“事,职也。”《国语·鲁语上》:“卿大夫佐之,受事焉。”韦昭注:“事,职事也。”)所以头句是说:君主和臣下的关系是上级与下级之间(职务上)的关系。——这样开头,用今天的话说,是要通过上下级的“职务关系”乃是“反对称关系”,申明君臣关系本质上是不平等的,不同于例如血缘关系、亲戚关系、朋友关系等,而是“工作职务上的关系”。
“有”字领出的三组对句中的“亲”、“近”二字是用作同义词,都是亲近、亲密的意思;“远”和“疏”也是同义词,但不必是指空间距离远,也可能是指血缘关系远;“就”与“去”对言,就都是动词,即“就”是“去”的反义词,靠近义。——这“有”字无疑是“存在”义,但翻译为“故可表现为”,不失准确性(“有”字也确有表现、呈现的意思,如“面有得色”)。
第三组对句请注意:“不御”的“御”字是依靠、倚仗的意思;前句头三字“日进前”,我怀疑是“近日见”之误,因为这样才能与后句构成“对句”(“近”与“遥”对,“日见”与“闻声”对),从而这两句是说:就在身边天天见面的不予使用,离得很远不见其人的却一听说有事就想到他。——“声”字有“消息”的义项,此指“国家出事了”的消息;将“闻声”理解为“听到了远处那个人的声音”,是“低级的误解”。
2、后段还是讲君臣之间的“上下之事”,但与上段相反,是改从臣下怎样待君主这个角度来讲二者的关系了。
头句是对上一段说的意思做个解释,说:君主以上述不同方式、态度对待臣下,都(“皆”)可归因于“内揵”这个矛盾。注意:充当此句主语的“事”字非指“事物”或“世事”(不会一下子扯得这么远),而是特指上文陈述的君主对待其臣下的事,后面加个“皆”字,是因为列出了多个表现,又不好将“皆”字放到“事”字前头;“有”字是借作“由”,表示原因,相当于“由于”。——“内揵”一词是我前面介绍本篇篇名含义时讲的意思,在“正文”中这是第一次出现,本该先作说明才使用的,作者大概认为读者定能根据“内”、“揵=楗”二字的意思获知其义,就把它当作“现成说法”来用了。且不追究这里是否有“语病”,我以为,只要相信作者鬼谷子行文很有逻辑性,这个“先不定义就使用”的实情,足以证明我前面对“内揵”含义的解释不误。
第二句是以“内揵”为(省略)主语,“结”是谓语;“结”的本义是“结合”(《说文》:“结,缔也。”“缔,结不解也。”)自可引申出束缚、缠扎等义,从其宾语“本始”作为同义联合结构的合词,在这里无疑是指君主的根本利益看,我以为翻译为“关系到”最为恰切。于是可以肯定,“素”是副词,相当于“从来”(“素昧平生”的“素”),作“结”的状语。——所以前两句是说:君主对待其臣下的态度有这些情况,全都是因为君臣之间存在“内揵”这个矛盾,这个矛盾又从来就关系到君主的根本利益。
接下四个“或”字句是列举“结本始”的具体表现(“或”字是表示选择关系)。这四者的排序很有讲究:“结以道德”是着眼于君主与民众的关系:在当时,“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还是人们的信条,君主必须以自己的“德性”表明其统治、政权的合法性,臣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宣扬君主的德性德行,所以此句排第一位(“道德”二字乃是“德”概念的双音节表达,不就是今天说的“道德”,为了与“党友”等另外三个词律一致才这样说的)。第二句的“党友”是指与其他各国的结盟关系,第三句的“财货”是指国家的经济、财政收入,分别排第二、第三位,十分合理。——第四句说的“采色”是指什么?我敢肯定:作者同样是当作同义联合结构的合词来使用的,故“采”字通“彩”,“彩色”即“色彩”,所以必是指生活享受:这样理解,这四句话才能并列着说,并且具有概括的全面性。
从“用其意”句起,直到结尾的十四句话,可参看译文获解,就只做两个指点了:一是交代了君主像上文说的那样对待臣下的原因,也就是告诉了:那是君臣“内揵”矛盾的突出表现,臣下只要从自己方面入手解决了这个矛盾,那就完全可以争取到让君主对他“远近都亲”、“去就都求”的;而臣下解决这个矛盾的途径就是“绝对地遵循君意行事”。所以讲完四个“或”字句后,就用一句“用其意”转而讲臣下也可“控制”君主了。而是“用其意”的“用”字相当于“因”,“因陋就简”的“因”,顺随的意思;“其”是指代君主。八个“欲”字句中四组反义动词都是及物动词,宾语不言而喻,就都省略了。——结尾几句是个比喻:蚨母是土蜘蛛,它带着幼子出入巢穴时(“从”有率领义),为了安全,一定要把穴口弄得毫无痕迹,此处的喻义何在,请自己思考。
【辩析】
1、头一句,《许注》和《郑译》都以为“君臣”与“上下”是并列关系,分别翻译为“君臣上下之间的事”、“君臣上下间的关系中”;“遥闻声而相思”句,两书分别翻译为“有的人只是远远听到他的名声,君主却朝思暮想要得到他”,“有的被君主远远听到名声便朝思暮想”。——四个“或”字句的“或”字,都翻译为“有的”。
2、这段话,《许注》有三个注释是:“事皆有内揵,素结本始:意谓欲知国君内心,并从内心与国君相缔结,务必从根本上的事情做起。” “‘或结以道德四句’:陶弘景注:‘谓以道德结连于君。……结以党友,谓以友道结连于君’。……”“‘用其意’九句”:按,此言如果能合理运用‘或结以道德,或……’乃结交君主,那么就能打开君主内心,从内部结交君主。这是‘内揵’的具体做法。”——其译文可想而知,不必征引了。
3、《郑译》为这两段话做了许多个注释,其中三个是:“内揵:此指内心联结。”“素结本始:即本始于素结,本源于平时的交结。”“采色:指容色,阿谀奉迎之态。”——“事皆有内揵”句以后的话,其译文是:“这都是由于内心相知的程度不同所致,本源于平素中的交结。(君臣交结,)有的以道德交结,有的……有的……。只要摸准了君主心意,善于迎合其意,想入政就能入政,想……就……。就像青蚨母子之血可以相互吸引一样,可以把君主吸引得无间无隙,我们就可以在宫廷中独往独来,没有谁能够阻止我们。”
4、对两书的上述注译,我不说别的了,只想问:作者明明在紧接着的后文中就对“内揵”的含义做了说明,为什么要置之不理而另作他解?做出的这个解读合乎这语境的要求,能起承上启下的作用吗?这样理解的“内揵”就是本篇篇名的“内揵”吗?符合历史实际吗?后面的四个“或”字句穷尽了“君臣交结”的所有情况吗?按说,如作肯定回答,前文罗列的君主对臣下的任一“不亲近、不信任、不使用”的态度都不会发生;如作否定回答,说这两句就同上文无关,就完全是废话,但这可能吗?——所有这些,应该容易想到的,为什么竟想不到呢?仅仅因为陶弘景注曰:“结以道德,谓以道德结连于君……结以党友,谓以友道结连于君……”吗?难道崇拜古代名家就至于不顾事理不讲逻辑的地步?
5、还说一点:郑译注“若蚨母”句曰:“蚨母:即青蚨。古代巫术以为青蚨之母与子的血可以相互吸引,用母血和子血涂在铜钱上,两铜钱也可以互相吸引。”所以该书将第二段末句翻译为:“就像……一样,可以吧君主吸引得无间无隙。”——这可视为一说。
【译文】
君臣之间,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所以(同别的关系,例如血缘关系、朋友关系等不一样,)君主对臣下可能隔得很远却对之非常亲密,离得很近却同他非常疏远;还在任上的他不予垂顾,已经卸职的却主动咨询;就在身边的,可能天天见面他都不予使用;离得遥远的,却只要一有事就对他心生念想,希望他来帮助处理。
君主对臣下会有上述不同态度,全是因为二者之间存在着“内揵”的矛盾,而这个矛盾从来就关系到君主的根本利益:或关系到他在民众中的道德形象,或关系到他在国际上的结盟势力,或关系到他的财货收入,或关系到他的生活享受。因此,哪个臣下在处理“内揵”问题上总能随顺他的心意,那就会想去他那里就能去,想离开他就能离开,想同他亲近就亲近,想疏远他就疏远,想迁就他就迁就,想抛开他就抛开,想被他任用就会被任用,想让他思念他就会思念;而且可以独来独往,谁也没法阻止他,就如母蜘蛛率领小蜘蛛一样,出不留洞痕,进不留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