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无成,亦可谓成矣。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解说】
1、读懂前的六句,需要知道:①师旷是与昭文齐名的古代大音乐家;惠子即惠施,是名家代表人物之一,当时有名的辩论高手。②第二、三句中的“枝策”和“据梧”,有几种解释,采用哪种说法都不会影响对文义的领会,所以不必纠缠;我以为凭着二者可与“鼓琴”并列,知道一定也是指谓一种技能、本事,故而后面可说“三者之知几乎”(这“知”通“智”,“几”有尽、终的义,故“几乎”在这里是达到最高水平的意思),就足够了。③“皆其盛者”是说:此三人都是当时的顶尖人物:“盛”有顶端义。④“载之末年”是说他们至今受人推崇:“载”通“戴”,(被)尊奉、推崇的意思,从过去到现在一年一年地数下来,如今就是“末年”。——所以这六句不过是指出昭文等“三子”极有才华,以此说明他们对自己的爱好一定“爱”得极深(这“爱”是偏爱义,相当于“好”,故下文说“好”)。
2、接下八句(从“唯其好之也”句起,到“故”字领起的一句为止),是对“三子”作批评,说他们“好之”是为了出人头地,好去“明人”(也即让人同于己),但结果并无好下场。——但实际内容显是针对惠施一人。
①第一句头上的“唯”字是表示让步关系的连词,相当于“虽然”(《荀子·大略》:“天下之人,唯各特意载,然而有所共予也。”)“其”是指代“三子”(实为惠施一人)。——第二句中的“以”字是介出目的:“异于彼”即“不同于别人”,但这“异”带有“夸耀”的意味(“彼”是与“己”相对,指别人、对手)。
②第三、四句是一起对前两句作个说明,使之意思更其明白。——在今天,这两句会用“就是说”领出):“明之”的“之”是复指第二句末的“彼”。
③第五、六句是说他(们)“明人”做得不恰当,目的难以实现,就改而从事于名家的虚悬理论的研究(两句间有相承关系,理解为因果关系也可以):第五句的“所”字相当于“宜”(“各得其所”的“所”),故句义是:别人不需要开导什么他(们)竟强行对之作开导(即“明”的内容不是人家需要的);第六句头上的“故”字相当于“于是”或“因此”,“以”后应有例如“研讨”之类的动词,省略了。——“坚白”是“离坚白”这命题的简称,意谓白石头的坚性与白性不是结合的而是分离的,后面加个“昧”字是暗示“坚白论”是一种玄虚的带有“昧性”的理论。
④第七、第八两句很难解,我的体认是:“子”是敬称,相当于“夫子”,故“其子”可译作“这三位先生”;“纶”通“伦”,道理义,故“文之纶”乃指昭文之道(《诗·小雅·正月》:“维号斯言,有伦有脊。”其中“伦”字就训“道理”。讲“三子”之前单讲昭文,可知作者是把昭文当作这“三子”的代表); “又”字是表示重复、继续(“又”字有此用法的)。——所以这两句是说:但这三位先生却一直坚持奉行昭文之道到底,以致终身无所成就。
3、末尾几句好懂了,共两层意思:
①前五句是第一层,是两个设问句又各有一个带条件的回答,但条件省略了,都只留下据以做出的推论(结果分句):问句中“若是”的“是”字是指代上述“三子”那样的人;“而”相当于“就”;“可谓”是“可以称为”的意思;“成”是“有成就”或“成功人士” 的缩略表达。——前一设问的回是:(要是可以称为的话),那么即使像我这样毫无成就的人,也可说是有成就人了;后一答句头上的“物”字是指众人。注意:这“我”不必是作者庄子的自称,是借用任一作答者的口气说话,故是泛指任何人。
②最后三句是做总结。“滑疑之耀”的“滑”是借作“化”(“化解”的“化”),“疑”指人的疑问、疑惑,“耀”是光芒义,这里是喻指好的道理;“所图”即“所追求的”。故前句是说:因此,只有真正能够帮助人释去疑惑的好道理,才是圣人所追求的。——结尾两句是根据此句说的意思,指出圣人“以明”的原因和实际“表现”:前句承前省去了主语“圣人”;“为是”等于说“就因为如此”;“不用”是“不采取三子明人的方式去发挥作用”这个意思的浓缩表达;“而寓诸庸”等于说:而是寄寓在普通人之中(“庸”指普通人、平常人);末句“此之谓以明”是挑明说:圣人这样平等待人,不以高明者自居,不主动去要人认同自己(的思想、主张),是“以明”的本质所在。
【辩析】
这段话,我的解读太与众不同了,我至今未发现有同我“相近的解读”,所以谈不上作“辩析”了,只能介绍几家的不同理解供读者参考。
1、《今注》提供的注释中,有五个只是征引前代名家的说法:“载之末年:这句有多种解释:一,流传于后世;二,从事此业终身。”“异于彼:炫异于他人。”“彼非所明而名之:非人所必明,而强欲共明之。”“以坚白之昧终:谓惠子终身迷于坚白之说。”“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纶’有二说:一说琴瑟的弦,一说纶绪,即绪业。”——《方注》有几个注释是:“据梧:倚靠着梧树。”“载:从事。末年:晚年。”“纶:琴瑟之弦,代指鼓琴。”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句中的“其子”,《今注》和《方注》都理解为、翻译为“昭文的儿子”、“昭文之子”。
2、“唯其好之也”以后六句,《今注》翻译为:“正因为他们各有所好,以炫异于别人;他们各以所好,而想彰显于他人。不是别人所非了解不可的而勉强要人了解,因此终身迷于‘坚白论’的偏蔽。”这译文意思不明确,文字不通顺。——结尾六句,《方注》的译文是:“所以对于像三子这样以滑乱可疑的言行炫耀于世的做法,圣人是坚决采取摒弃态度的。因此圣人不会去分辨是非,而只是因任众人的意见罢了,这就是用空明若镜的心灵来观照万物。”
【译文】
昭文、师旷、惠施三位先生,分别在弹琴、乐律、论辩方面所表现的才智,堪称最高水平,是他们时代的顶峰,所以他们受人推崇至今。但他们坚守自己的爱好却是为了超越别人,就是说,想凭借自己的成就去开导(“明”)别人,让别人认同他们的主张从而服从他们。其实,别人并不需要开导什么,他(们)是强行对之作开导的(即他们宣讲的内容不是人家需要的。他(们)也就达不到目的),故而后来转而从事虚悬难懂的“坚白说”的研究,这三位先生竟一直坚持奉行昭文之道到底,以致终身无所成就就。试问,像三位先生这样的人,可以称得上有成就吗?如果说可以,(人们就会说:)那么即使像我这样毫无成就的人,也可说是有成就了;像三位先生这样的人不可以称得上有成就吗?如果确实不可以,(人们就会说):那么大家同我一样,都毫无成就。因此,只有那真正能够帮助人释去疑惑的好道理,才是圣人所追求的;惟其如此,圣人不采取三子明人的方式去发挥他的作用,而总是寄寓在普通人平常人之中。这可说是“以明”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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