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天下篇》解说(11·2-2)
(2018-07-20 19: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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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2
墨子称道曰:“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
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若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奇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
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解说】
1、 整个这三段文章是转而讲墨子的人格和他的学说的后继情况。第一段是先讲墨子十分称道夏禹治水时表现的“以自苦为极”的精神,接着指出他如此赞扬夏禹,意在启发他的后学务必以夏禹为榜样,实际上则是告诉说:尽管墨子的学说有违人之常情,决不可以视为圣王之道,但他的动机是高尚的,人格是伟大的。所以这段话没有深意。——但其中难字不少,要注意的是:“凐”是堵塞义,“甚雨”相当于“淫雨”;“置万国”是极言夏禹让许多地方得免洪水灾祸:“置”是安顿好的意思,“国”相当于“地区”;“形劳天下”是说“为了天下人的安宁而让自己身体劳苦”;“以跂蹻为服”的“服”字是适应、满足义;“以自苦为极”的“极”字是“最高准则”的意思。其他难字可从译文得到很确切的解释,就不讲了。
2、 第二段是讲墨子学说后来的“命运”。开头提到的“相里勤”、“五侯”、“苦获”、“己齿”、“邓陵子”都是人名,是墨子学派的后期代表人物。注意:这段话无疑是说,墨子学派后来分化了,不团结了,衰落了;但原文是不规范的,严格说多有语病,所以我们只能满足于“领会到了作者的意思”。——“墨经”是指《墨子》书中叫“经上”、《经下》的两篇;“倍谲不同”是说他们对这“经文”的解释彼此不一致:“倍”是背向义,“谲”通“决”,决断义;“相谓别墨”即“相互指责对方的理解偏离了墨子的意思”,从而也是指责对方不是墨派的“正宗”了;“相訾”的“訾”是诋毁义;“觭偶不仵之辞”是喻指“自身说不通的言论、说法”:“觭”通“奇”,“仵”通“伍”,故“不仵”是说不一致;“巨子”是指自己一派的头儿;“尸”本指“神主”,后来直接有了“主帅”的意思;“冀”是希望义;“得为其后世”等于说“能够做他的接班人”。
3、第三段是回过头来说:但墨派的初创者,即墨子和他的亲传弟子禽滑釐毕竟是大好人,因为他们做出他们学说的意图、目的应予肯定,只不过实行起来走错了路,以致后来的追随者非得自苦不可,还要在这方面相互竞争,结果使得他们的学说主要是乱天下而不是相反了。——这里要注意 :
开头两句中的“意”是和“行”对言的,故是分别指主观上的“想法”和实际的“做法”。
“将”字领出的长句是接着“行”字说下来的,是指出“其行则非”之所在(这个“将”字相当于“必”,因后面又要说“必自苦”,就改用“将”字了);“相进”的“进”是借作“竞”,“而已矣”是交代参与这种“相进(竞)”乃是证明自己服膺“墨学”的唯一方式。
讲“治乱”的两句是指出:因此,从社会效益看,墨子的学说总的说是负面的:“乱”和“治”是“造成乱”和“促进治”的意思,“上”和“下”是指明哪个的作用更大,两个“之”字都相当于“为”。由于当时人评价社会举措好坏的标准就是看它对社会治乱的作用,所以用了“治”“乱”二字。
用“虽然”领出的末尾四句中,“好”字用作名词了,指谓“大好人”;“将”字兼有“将来”和“一定”的意思;“虽枯槁不舍”是喻指墨子是个为了众人利益不惜把自己累得枯瘦如柴的人;后两句其实是申明“求之不得”的原因。
【辨析】
1、 第一段,在征引完墨子称道夏禹的话之后,接着说“使后世之墨者……”,这个“使”字的主语亦即施事是谁?《今注》和《方注》都未作注释,只是分别翻译为:“所以使后代的墨者……”“他使后世的墨者……”——我以为,这个“使”字的主语就是“墨子如此称道夏禹”的事实,所以此句准确的翻译是:这使得后来追随墨子的人……。
2、 第三段,《今注》和《方注》给出的原文都在“将”字前打句号,“必自苦”前打逗号,后面则不加标点;所以《今注》此句的译文是:“这会使得后世的墨者,必定要劳苦自己到腿肚子没有肉、小腿上没羽毛,以此相互竞争罢了。”《方注》的几乎全同。——我是因为感到这译文“不通”,所以改变了句读,改做如上的解读。
【译文】
墨子称道说:“从前夏禹堵塞洪水,疏导长江黄河,结果沟通了四夷九州,大河三百,支流三千,小河无数。为了汇合天下的河流,夏禹常常亲自拿着土筐、铲子劳动,以至于累得腿肚子没有了肉,整条小腿上没有了毛;他经常长时间冒着大雨,顶着狂风工作,终于使天下各地都安定了下来。夏禹是个大圣人,故而为了天下人可以如此不惜劳苦自身。”这使得后来追随墨子的人多用羊皮粗布制作衣服,以穿木屐和麻鞋为满足,白天黑夜不停地干活,以自苦为最高准则,说:“做不到这样,就不是贯彻夏禹之道,就不配称为墨子的信徒。”
后世墨家学人相里勤的弟子,五侯的门徒,以及南方的墨家人物苦获、已齿、邓陵子等一批人,倒是仍然诵读《墨经》,但做出的解释彼此不一致,相互指责对方不是正统的墨子传人。他们用“坚白”、“同异”的辩论相互诋毁,用自身充满矛盾的言辞来回应对方,把自己一方的头儿当作圣人,尊之为领袖,还希望能成为他的接班人。这种派别之争至今没有结果。
墨翟、禽滑釐提出他们学说的意图无疑是应该肯定的,只是实际推行时做错了,以致后来他们的追随者必然走向自苦,竟然进行劳苦竞赛,要求腿肚无肉、小腿无毛,并且说这是证明他们归依墨学的唯一方式。这结果是使得墨子学说主要是给社会添乱,而不是促进天下大治了。但尽管如此,墨子本人毕竟是真正的大好人,这样的人将来也必定难以求得,因为他不但是个为了众人的利益不惜把自己累得枯瘦如柴的人,同时又是一个大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