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则阳篇》解说(3·7)
(2018-05-26 17:29:16)3·7
柏矩学于老聃,曰:“请之天下游。”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曰:“始于齐。”
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独先离之!”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
“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已;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过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塗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解说】
1、 头一自然段中要注意:“请之天下游”句的意思是:我请求老师允许我到天下各处游览一番;这里,“请”字是表示客气,蕴含“请允许我”的意味,“之”是动词,去义。“天下犹是也”句是说:天下到处都和这里一样;“是”字是指代“我们这地方”,“犹”是“和……一样”的意思,即是“过犹不及”这说法中的“犹”。“汝将何始”句中的“将”字是副词,相当于“打算”、“准备”;从柏矩的回答可知,“何始”是问“先去哪里”,不是问“何时候启程”。
2、 第二段中难解处多:
“辜人”是指处死刑后尸体被吊在来往人多处示众的人。
“推而强之”以后三句中,“强”通“僵”,倒卧义,但用作及物动词了;“朝服”就是“官服”(柏矩是官员);“幕”用作动词是覆盖义;“号天”等于说对着苍天大哭,这里是充当“哭”的状语(“号”是大声哭,又用作及物动词了)。
“大菑”的“菑”是“灾”的异体字;“先离之”的“离”是借作“罹”。
后面的话又用“曰”字领出,是表示这些话是柏矩停止哭泣后说的:头两句是设问,两个“莫”字相当于“不”,带揣度和疑问语气,可译作“莫非”;接下是发感慨。
两个“然后覩”句(“覩”是“睹”的异体字)中的“立”字是“势不两立”的“立”,存在的意思,故“荣辱立”等于说“有了荣辱的区分和观念”;“覩所病”的“病”是忧虑、担心义,“所病”即“所担心的事”,此指“荣辱之分所造成的弊端”;后句可仿此理解。——末尾几句可参看译文索解,这里只指出:头上的“今”字是连词,相当于“如果”;“使无休时”的“休”是欢乐义(“休戚相关”的“休”),“使”字通“举”(《大戴礼记·卫将军文子》:“有众使也。”卢辩注:“使,举也。”),此处相当于“全”、“皆”;“得乎”的“得”是可能、能够义。
3、 第二段的感慨是针对世俗民风而发,所以第三段就解释说:这种罪恶的世风应由统治者即“君人者”负责。须注意以下几点:
四个“以X为在民(己)”句:其中的“为”字是指行为,但重在行为的方式和价值取向;“得”和“失”,以及“正”和“枉”,是两组反义词,都是充当“为”的定语;四个“在”字都是属于、归于的意思,所以,例如头句是说:(总是)把便利(的行为方式)归给民众。另三句的意思应能推想得到了。
接下用“故”字引出的推论句中,“者”字是配合头上的“一”字(相当于“一旦”)表示假设条件;“形”字是借作“刑”,“失其形”是说失去了建立这条刑律的初衷、意义;“退”字是停止、撤除义。
“今则不然”领出的四句,是揭露当今统治者的做法与“古之君人者”正好相反:“匿、大、重、远”都用作动词了(使动用法),“为物”、“为难”、“为任”和“其途”是它们的宾语,所以三个“为”字都是充当定语,意思是“他所颁发(造成、规定)的”;“过、罪、罚、诛”是当做四个同义词使用的,故都是责罚、惩处的意思。——“物”是指典章制度(《左传·哀公元年》:“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难”是困难、灾难义,“任”即任务,“其塗”的“塗”通“途”(“其”字是指代“意之所属”,即所指是可想而知的);“不识、不敢、不胜、不至”都是指人(后面都可加个“者”字)。“识、敢、胜、至”的受事各是什么,想得到了吧?
从“民知力竭”句起,到“财不足则盗”句为止的几句,参看译文就全懂了,只需注意:“力竭”其实是说“力不从心”,也即无力办到;“伪”是造假的意思;“日出多伪”句的“日”,是与“民”对言的,故是借指君主。——末句中的“于谁责”是“责于谁”的改装,以便突出“谁”字;“而”字相当于“才”;“可”是正确、合理的意思。
【辨析】
1、 第一段,注家们的解读谈不上有误解,第二段第二个“曰”字后的话,就都基本上解释错了。试看《方注》的译文:“柏矩又说:‘你遭受这种灾祸,是因为盗窃呢,还是因为杀人呢?统治者不能忘荣辱,然后老百姓就以不荣为祸害;统治者喜欢聚集财货,然后老百姓就纷纷为财货而争斗。今天的君主立于荣辱之上,处于财货之中,以名利困扰百姓而使之永远不得安宁,要想不身遭刑戮,做得到吗?’”又,它有两个注释是:“推而强之:谓使尸体摆正。”“穷困:困扰。”——《今注》在原文的第二个“曰”字前打逗号,即认为这个“曰”字引出的话也是柏矩说的,所以它的译文是:“[俗话]说不要为盗,不要杀人!荣辱来临,然后看出它的弊病;财货积聚,然后看出它的争攘。现在树立了人所诟病的,积聚了人所争攘的,使人的身体穷困而无休止的时刻,要想不走入这种地步,办得到么?”
2、 注家们对第三段的理解同样不堪。“故”字以后“夫”字之前的文字,《今注》的译文是:“所以只要有一个人丧失了生命,就退而自责。现在却不是这样。隐匿真相而责备百姓不知,制造困难却归罪人民不敢做,增加事务却惩罚人不胜任,延长途程却加诛人的不能达到。人民知穷力竭,就以虚伪的来应付,[人君]常做伪事,士民怎能不虚伪呢!”——《方注》的是:“所以只要一个人亏损了形性,不但不责备亏损者,反而引咎自责。现在却不是这样,故意隐藏物性而责备百姓不知物性,增加困难的程度而加罪于不敢去做的人,加重任务而处罚不胜任的人,延长路程而诛杀不能到达的人。人民智能和力量都用尽了,就用虚假来应付。统治者天天弄虚作假,士民百姓怎能不虚伪呢!”
【译文】
柏矩就学于老聃其间,有一次请求老聃说:“请老师同意我到天下去游历一番。”老聃说:“算了吧,天下到处都同这里一样。”后来柏矩又再次提出这请求,老聃就说:“你想先去哪里呢?”柏矩说:“先去齐国。”
柏矩到齐国后,看到一个辜人,就推一推那死人,让他躺到地上,然后脱下自己穿的官服将他盖上,接着就仰天嚎啕大哭,说:“你这个人呀!你这个人呀!天下发生如此大的灾祸,偏偏是你最先摊上了!”哭完后就说:“你(遭遇这下场,)莫非(是因为你)做了盗贼?或者杀了人?可自从人们有了荣辱的观念,原先担心的弊端就出现了;自从聚敛财物成了人们的追求,因聚财而起的争斗也就发生了。如果社会建立的竟是人们所担心出现的弊端,聚积的是人们所争夺的财物,那么,穷困的人就都没有欢乐可言了。想要不导致这样的局面,可能吗?
“古时候做人君的人,总是把便利归给民众,把不便留给自己;把正直的做法归于百姓,把不正直的做法归于自己:所以只要刑律未能达到制定它的目的,就立即废除并且自责。如今的统治者就不是这样了:隐瞒他制定的规章制度,却又责备不知情的人;夸大办事的困难,却又怪罪不能勇于进取的人;加重下达的任务,却又惩处力不胜任的人;把办事地点安排在很远的地方,却责罚未能按时到达的人。当民众感到力不从心时,就会用造假来应付差事了;当君主使出的招数大多具有虚伪性时,普通百姓怎会不弄虚作假呢!要知道,人在能力不足以胜任某事(而又不得不做)的时后就会造假,知识不足以解决某问题(而又不能不表态)的时后就会行诈,财用不足以养活自己(而又不能不活下去)的时候就会为盗(这乃是人性的正常表现)。这样,社会上出现盗窃行为,到底谴责谁才是正端的合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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