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田子方篇》解说(14-4)
(2017-12-23 17:32:11)
14·4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
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其将。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
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
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解说】
这个寓言中的孔子就不是庄派的代表人物,而是以道家“宗师”老聃的崇拜者与陪衬者的角色出场了。全文较长,我分四段做解说。——老聃的话多是对“道”的描述,而且用的不是“概念语言”,而是所谓的“形象语言”,简直是不能“言传”的,所以我的解说多半会局限于“字面义”。
1、第一段,即从开头到第一个“孔子曰”之前,我解释五点:①“新沫”是说刚刚洗了头;“方将”相当于“正在”。②“被发而干”是说让头发披着不加梳理,等着它晾干:“被”通“披”,“干”是“干湿”的“干”。③“慹然”是形容身体纹丝不动,后文说的“形体掘若槁木”就是“慹然”的形象表现。注意:“掘”是“橛”(木桩)的借字。④“孔子便而待之”句中的“便”字,是“安”义(《战国策·秦策三》:“食不甘味,卧不便席。”)故此句是说:孔子就安心地等待。这理解似乎更合事理,更显孔子对老聃的尊重和前来讨教的诚意。⑤“丘也眩与,其信然与?”两句,是为后句要说的意思可能“有误”又“不恭”预作解释,故是说:不知是我孔丘眼睛花了,还是真地是那样。注意:这里的两个“与”字是疑问语气词;“其”字相当于“难道”;“信然”等于说“确实是那样”。——孔子说的“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和老聃说的“物之初”该如何理解?这里面没有难字,我就不解释了,只提示一句:这类说法,应与道家、庄派宣扬的“淡泊虚静”、“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的境界,以及他们关于“道”是万物之本、之源的思想联系起来加以体认。
2、第二段,即老聃对孔子“何谓也”的回答,我想解释:①头两句是说:尽管我(的心)极力想弄清它,却还是不能完全知晓,我(的口)想把它说出来,却还是说不好。注意:“困”是困惑义,但这里显是“因困惑于某事物就一直想把它弄明白”的意思;“辟”是开辟的“辟”,故是张开义;两个“焉”字都相当于“之”,指代“物之初”,还兼有“于”字的语法功能。所以第三句的“议乎其将”等于说“讲个大略”:“将”指将帅,此处借指纲要、大意。据此可知,老聃说的“物之初”乃是“道”的代称,孔子的问话“何谓邪”的正确翻译是:你说的“道之初”究竟是什么?②接下六句是讲阴阳结合而生万物。前四句不必理会(“肃肃”、“赫赫”是描述至冷至热的形容词;“天”、“地”二字明显错位:应是阴气出乎地),第五句是《老子·四十二章》中“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的说法的改造,意思是万物都是阴阳二气结合而成;第六句是说:当然必有一个为万物建立秩序和活动规律的存在物,但它是什么样子,那是谁都看不到的。这实际上是暗示那就是“道”。注意:此句头上的“或”字乃相当于“必”(《老子·二十四章》:“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其中“或”字也明显是“必”义。)“为之”的“之”字是指代“万物”;“纪”是纲纪义,此指万物的规律。③再下面五句是以“万物”为陈述对象(共同主语),就是字面义,总的意思是万物时刻都在活动、变化着,但变化的机理是谁都不知道的。这又是暗示“道”是万物的主宰者,但没有谁能“见道”(“莫见其功”同上文“莫见其形”对言,可见这“功”字是指“形”的功能,即发挥的作用)。④接下三句是从“个体”出发对万物作个归结,说:任何一“物”的出现(“生”)都有其根由,死去都有其归宿,这二者虽然相反,但彼此并无明确界限(“端”是边际义),故而没有谁知道这个生死轮回有无穷尽。注意:三句中有四个“乎”字,第一、二、四个是用来表示停顿的助词,无义;“无端”前面的“乎”字同“而”,表示转折(因为不好连说两个“而”字,就改作“乎”了),后面的“而”字则是表示因果,相当于“故而”;“始终”是用作“生死”的替代说法。——前文实际上是讲宇宙的一切,包括每个事物的变化,都是“道”造成的,都应从“道”得到说明,所以末了用个反问句强调地指出:如果不是如此,那会是谁在主宰一切呢?作者这样发问,说明他预设了宇宙是有个主宰者的(理由是:万物有“纪”乃是明显的事实,而这只能是某个最高主宰者的意图的体现),又预先把这主宰者不言地宣布为他们所谓的“道”了。这同在西方人中很有名的“关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如出一辙。补说一句:“宗”是指祖宗、祖先,此处引申为“主宰者”。
3、第三段是以孔子“请问遊是”之问开头。他这是问什么呢?我以为,从庄子的回答可知,他这是问:游心于“物之初”(亦即道)会是什么感觉?因为庄子就是用“夫得是”者将有怎样的感受、心态来回答他这问题的,还把拥有那种心态的人称为“至人”(注意:“夫得是”的“夫”字是语助词,起提示作用;“是”是指代“物之初”亦即“道”)。惟其如此,孔子接下来是说“愿闻其方”,即请求老聃教给他“得是”而成为至人的方法、途径。——老聃对此作的回答,可归结为告诉孔子:“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弃隶若弃泥涂”,从而就会进入至美至乐的道境。但这几句颇不好懂,必须详作解释。我的理解是:
①头四句是举两个例子,说明任何一物都可以“行小变”但“不失其大常”,亦即仍然保持其自然本性:前两句是举例,其中的“疾”字是憎恶义,“薮”是指兽类吃的草;后两句是说明原因,同时也是指出关于万物的一条普遍规律(所以我在中间用冒号;第三句后面的“也”字,说明该句是对前两句所说作评断,第四句头上可加个“故”字):其中“行小变”的“行”字是经历、遭遇义,“大常”是指某物之为某物的根本、本性(这个“常”字是性质义);第四句末的“胸次”即“心中”(此句是拟人化说法)。——联系到孔子的请求,就会猜到老聃是想说:“不失大常”,亦即守住自然本性,就是修成至人、达至道境的基本途径。
②接下五句是借题发挥,更明确地申述对于人来说,“不失大常”就会有怎样的视野、胸怀、气度。但头句很难讲。我以为,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判断句,作者采用这个句式来说“天下”,这“天下”就决不会是“地域概念”,更不是借指天下人、国家政权等等;从上下文看,这“天下”明显是当做“一物”来加以申述的,故而其中的“所”字仅起增加一个音节的作用,全句意思是:要知道(“夫”字起提示作用),天下其实也是(体现这条大规律的)万物之一。作者说上这样一句,是为了加强前两句“例示出来的”普遍规律的论证性:连“天下”这个“物”也是“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的,而且正因为它大而更加如此(不论发生了什么变化,天下还是原先的天下,这不是更明白的事实吗?)——这里还有个要点:“一”常常同时意味着“全”(“一心一意”等于“全心全意”,“一身大汗”就是说“全身出汗”),作者特意在“一”字前加个虽然无义、但能起提示作用的“所”字,我猜就是这原因。所以此句还暗示了:事物保有其“大常”了,也就可以说并未失去什么,亦即它还是“整个的、全部的自己”,从而有理由自满自足,不感到自己残缺不全。这就既为前句说“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提供了解释,又开启了下文。
③现在,余下的四句好懂了。前句“得其所一而同焉”是承接上句而发,但“一”的“全”义在这里被凸显了出来,可说是借作“全”了。因此,此句是说:人满足于自己的“全”了,亦即自满自足了,那就不会介意自己前后的小变化,认自己始终是“同一个自己”了。注意:此句中的“得”字是“自得”的“得”,满足义;“其”是反身代词,指自己;“而”字相当于“则”;“同”是“视……无异”的意思,其宾语、受事是“其”,承前省略了。——后三句用“则”字领出,足见是从前句引出的结果、推论,意思是:那就会把自己的形骸身体看作是粘在身上的尘垢,(失去了毫不可惜),而把生死的变化看作如同昼夜的交替一样,一点不会扰乱心绪了,更何况只是得失祸福之类的“小变”引发的一定更小的变化呢?注意:“四支(肢)百体”是借指形体:“将为”是“将被视为”的意思;“莫之能滑”即“莫能滑之”,“滑”读骨,“扰乱”义;“介”是佑助、凭借的意思。
④于是,下面五句也明白好懂了:不过是用另一种说法重复、从而也是解释前五句的意思。第一句中的“隶”字是指附属物(身上的“尘垢”,以及拥有的权势、财富和获得的头衔之类,均是“隶”),“泥涂”即“泥土”;第二句中的“身”是相对于“外界他物”也即“隶”而言的,故是指“自身”;第三句是说:一个东西贵不贵完全取决于我的认定了,那就(“而”相当于“从而”)无论怎样我都不会错过它的变化所造成的时机了(“失”是错过义。《书·泰誓》:“时哉弗可失。”);第四、五句是承接第三句说及的“变”,补充说:况且世事千变万化没有个完,谁能件件、次次为之操心呢?意思是错过几次机遇也无妨,也不会视为“错过”的。——这几句不仍然是表达前五句的意思吗?但前五句却因之更加清楚明白了。到此,“守住自然本性就是进入了道境,就堪称至人了”的意思,已经论述得淋漓尽致,就最后说一句“已为道者解乎此”,作为对上文的小结,同时提示孔子“我回答完了”。
4、最后一段,即接下直到结尾的文字,有三处需要解释:
①听了老聃关于如何进到至人境界的上述回答后,孔子为什么对老聃说上这样三句话?从后文他向颜回做的表白看,他是对老聃十分感激的,但这三句话全是对老聃作赞扬,其中并无表示感激的内容,这该如何理解?我的体认是:孔子确实十分感激老聃,而且由感激而更加崇敬老聃了,但他的“身份”、“名气”决定了,他不好当面向老聃表示“因深受教益而深深感谢”,而只能以儒家大师的身份对之作表彰 ,并且以老聃竟然超过儒家心中的道德楷模“古之君子”来作极度的表彰。这显是作者刻意的“设计和安排”,希望这样就既不贬低了孔子,又凸显了他们庄派的思想主张大大高于儒家,足以让儒家宗师自己表示折服。——这三句话中的“配”字是够得上的意思,“天地”拟人化了,是当作最高道德形象来使用的;“犹”相当于“仍然”,“假”是凭借义,就译作“用”也不算错;“脱”是“出”义,此处引申为“超过、高出”的意思。
②老聃不接受孔子的这种颂扬(首先表态说“不然”),并不是谦虚,而是要告诉孔子:至人确实“德配天地”,但不是“修”成的,而是同天、地、日月一样,乃是“自高”、“自厚”、“自明”,亦即是“自(有至)德”的(这里,“自”是“自在地”即“非被制造成”的意思)。这又见作者的刻意和用心:孔子明明是说“夫子(您)德配天地”,他却用“至人之于德也……”来作答;这似乎合符情理,但明显意在“顺带地、不经意地”宣称,像他道家这样的人,或者说归依了道家主张的人,是自在地就是至人。唉,中国人就会耍这种小聪明。——“不然”之后四句是个比喻:“水汋”的原因在于水的“无为”,即它涌流而出是不带目的意图的,故而水质(“才”)一定自然纯洁,不带杂质;同样地,“至人有大德”,是因为至人“不修”,即他总是率性而为没有功利的考虑,故而居心一定自然纯朴,绝无邪念。据此可知两点:一,在庄派看来,“修”意味着刻意、有为,为了达到目的难免自觉地违逆自然本性行事;二,在这里,“汋”是同“德”对应的,故应是指谓水的好品性,即是例如“清冽”这样的意思;“不修而物不能离焉”句中的“物”字,是同“无为而才自然矣”句中的“才”字对应的,故必是指人的自然本性,该句是说:因为“不修”,故而至人的自然本性始终得以保存(“不离)。
③孔子从老聃那里出来后对颜回说的两句话,不是本寓言内容的重点,却是作者心中的要害:他就是要让儒家宗师自己来表白儒学对庄学的折服、投降。——“醯鸡”是酒坛子里的小飞虫,孔子把自己此前对道的理解比作这些虫子对道的认识,这是何等的自贬自贱!“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句中的“微”字通“非”,“发吾覆”字面义是揭去我双眼的蒙蔽物;“不知天地之大全”是什意思?你自己想吧。
【辨析】
1、第一段中,“孔子便而待之”句中的“便”字,一般理解为借作“屏”,故《今注》将此句翻译为“孔子就退出等待他”(“屏”有退避义),《方注》则译作“孔子屏隐于门下等待。”(“屏”可指屏风,故也有屏蔽义)。这样作解并非说不通,我不采用,是因为我认为只要按本字训释也说得过去,就不要借助通假说了。——“掘若槁木”的“掘”字,无疑是用来形容直立不动的样子,据此,《今注》认为是借作“兀”,《方注》则注释说:“掘:通‘柮’,断木。”我不认同这两说,是因为我觉得视为“橛”的借字最为可取:“橛”是木桩,正是“直立不动貌”(并且还不能移动),又与“掘”同音(古人常常“认音不认字”。
2、第二段头两句,《今注》的译文是:“心困而不能知晓,口合而不能言说”。这让我觉得译者是想用“直译法”掩盖“没有读懂”的实际。这两句和下一句,《方注》的译文是:“我的心想知道它却无法知道,我的口想说明它却无法说明,试着为你说个大致的情形。”这译文的前两句明显同下句抵触:“无法知道”和“无法说明”的东西的“大致情形”,也是“试着说”也说不出的呀!——“或为之纲纪而莫见其形”以后的六句,《方注》翻译为:“是谁为这种变化规范纲纪,却看不到它的形迹。阴阳二气的消逝、增长、充盈、空虚,夜晚白昼的交替,每日每月都有新的变化,它们日夜化生万物似有所作为,但它们只是任其自然而已,人们终究不能看到它们的有为之功。”这译文说明:译者未看出“或”字是“必”义;没体认到“之”字是指代“万物”,而以为是指前文说的“这种变化”了;后五句是以“万物”为共同主语亦即陈述对象,译者误以为是继续描述“阴阳二气”了。
3、《今注》给第三段中说的“万物之所一”作注曰:“万物之所一:与《德充符》‘物视其所一’同义。”但它给出的该句的译文却是:“天下的万物都有共通性”。这说明译者也误解了《德充符》中那句话(那句话的全文是:“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后半句“不见其所丧”显是前半句的否定说法,足见前面的“一”字正是“全”义)。另外,该书对这段话中的“介”字和“隶”字的解释是:“介:际(宣颖说);即分际。”“隶:仆隶;指身份的得失祸福(黄锦鋐语译)。”这同我的训释也不一样。——《方注》也有两个注释:“所一:指为万物所共有的真道。”“隶:隶属于势位的外物。”所以它相关两句的译文是:“天下是万物同受真道运化的地方。”“遗弃隶属于势位的外物就像丢弃烂泥一样”。这同我的理解也大不一样。还介绍一处,“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句,《今注》翻译为:“可贵在于我自身却不因变换而丧失”,《方注》翻译为:“知道自身比外物珍贵,以我为贵,就不会因外物的变化而失去自己的自然真性。”
4、第四段中的“汋”字,今天的注家多是袭用清末大学者王先谦的解释:“汋乃水之自然涌出,无所作为,为其才之自然也。”《今注》、《方注》也如此理解。我以为:在这里,作者既然是把“至人之于德”,比之于“水之于汋”,“汋”就必定也是指谓一种品性、性状,怎么会是动词,“涌出”、“涌流”义呢?而且,从后句可知,水的“汋”就是指它的“才”没有受到污染,作者正是要通过“水之汋”的这个原因、根由,“比拟出”至人之德也就在于它的自然真朴性不因有所“修”而增减什么或被扭曲。所以我对“汋”字做了上述“反传统的”训释。——这段话中的“物”字,我未见有人作注,《今注》和《方注》都只是将该句翻译为:“至人的德,不需要修饰而万物自然受影响。”“至仁对于道德,不需要修养而万物自来依附”。这里是讨论至人之德“本身”的来由、根据问题,不涉及它的“影响”、“威力”,所以这两个译文读来让人莫名其妙。有见于此,我认定这“物”字必不是指“万物”,而是指“物性”,亦即“人(物)”的自然本性,也只有这样理解,这个“物”字才能与前句中的“才”字相对应。
【译文】
孔子去拜会老聃时,老聃刚洗了头,正披着头发等着晾干,站着一动不动地像个木头人似的;孔子就安心等候。不一会儿,他会见了老聃,说:“不知是我孔丘眼睛花了,还是真地是那样,刚才我看到先生您的样子,犹如一个枯槁的树桩,像是忘了外物、离群索居的独存者。”老聃说:“我当时正在存想物之初,(所以沉浸在纯粹的道境中。)”孔子问:“‘物之初’是什么意思?”
老聃说:“(对物之初,)尽管我极力想弄清它,却还是不能完全知晓,老想把它说出来,却还是说不好;我就试着给你讲个大略吧。至阴极为寒冷,至阳极为炎热;前者发自大地,后者出于苍天;二者相互交融就产生万物。自有为它们制定纲纪建立规矩者,但没有谁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万物都有消长盈虚,时暗时明,天天改变,月月变化,每天都有所作为,但没有人能知道它活动的机理。任何一‘物’的出现都有其根由,死去都有其归宿,这二者虽然相反,但彼此并无明确界限,故而没有谁知道生死轮回有无穷尽。——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谁会是万物的主宰者呢?”
孔子就又问:“那么请问游心于万物之初会是怎样的感受。”老聃回答说:“达到那境界了,就是在欣赏世间的至美和享受人生的至乐了,欣赏至美从而遨游于至乐的人,就叫做至人。”孔子说:“请赐教达到至人的方法。”老聃说:“食草的兽类不讨厌更换它生活的草泽,水生的虫子不讨厌更换它生活的水域:这是因为此种改变乃属可以容忍的小变化,它们不会因之失去本性,即使也会发生喜怒哀乐的情绪波动,但不会进入内心而成为恒常心态。要知道,天下这个‘物’也是万物之一,(它同样如此,或更是如此)。所以人一旦自满自足,就不介意于自己遭遇的小变化,就认为自己始终是‘同一个自己’”了,那就会把自己的形骸身体看作是粘在身上的尘垢,(失去了也毫不可惜),而把生死的变化看作如同昼夜的交替一样,一点不会扰乱心绪了,更何况那些只是得失祸福之类的‘小变’引发的一定是更小的变化呢?这时,人就会把舍弃身外之物看得像是丢掉一块泥巴一样,就会知道,自身比身外之物更值得珍贵,一个东西究竟珍不珍贵完全决定于我的认定,因此我也就不会错过它的变化所提供的时机了;况且世事千变万化是没个完的,谁能件件次次都为之操心呢?已经得道的人都通晓这个道理的。”
孔子说:“先生您的德性已经堪配天地,仍然用这样的至理真言来修养心性,即使古时候的君子又有谁能够超出您这水平呢?”老聃说:“不是这样的。要知道,水之清冽,是由于它无所作为,故而它的才质是自然的,不曾受到污染;至人具有崇高德性,是因为他不事修养,故而他的自然本性没有丢失。这就像天高是它自己本来就高,地厚是它自自己本来就厚,太阳与月亮光明是它们自己本来就光明一样,哪里用得着修养呢!”
孔子从老聃那儿出来,把会见老聃的情况告诉了颜回,最后说:“我对于大道的了解,就好像瓮中的小飞虫!若不是老聃的话揭去了我双眼的蒙蔽物,我真会至今都不知道天地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