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田子方篇》解说(14-1)
(2017-12-16 18:40:39)
田 子 方
《方注》介绍《田子方》篇时说:“作者认为,世上学道的人虽然众多,但都只能得其糟粕,而不能悟其神理。所以就写十一篇寓言故事,始终围绕一个‘真’字,反复指示悟道要诀。”但《今注》说的是:“《田子方》篇,由十一章文字汇集而成。各章意义不相关联,属于杂记体裁。”
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日:“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直士梗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解说】
1、田子方,姓田,名叫“无择”,“子方”是他的字;据说,此人和谿工都是当时魏国的贤人,所以他在陪伴魏文侯闲坐时多次称道(“数称”)谿工。此章前段是四组对话,要注意的是:①“称道数当”是言谈见解常常恰当中肯的意思:“称道”是同义联合结构的动词,言谈的意思,可以翻译为“评人论事”;“数”是副词,表示同样情况多次出现;“当”是“恰当”的“当”。②“人貌而天虚”,是说他相貌与常人无异,但内心通天,即保有自然本性:“天虚”和“人貌”结构相同,互文见义(“虚”字在道家、庄派那里常是借指内心)。③“缘而葆真,清而容物”两句,是具体说明上两句的实在内容(所谓的“明确语”) ,意思是:他既顺应外在环境,同时又保持他固有的自然本性;行事清正廉明,同时又能够包容众人。注意:从两句中的“而”字都是表示转折关系,和“葆真”显是保持其真性的意思(“葆”通“保”),以及上文特意用了“人貌”这个说法这三点可知,前句的“缘”字乃是动词,即是“与环境、众人结缘”的压缩表达;这样说是为了同后句的“容人”相互呼应。④接下三句,头句中的“物”字是指与自己对言的、泛指的“他人”;第二句中的“以”字相当于“而”,故“正容”是“悟”的状语,句义是“就严肃认真地促其醒悟过来”;第三句的“人之意”是指“那个人”(“物”)因为“无道”而生发的邪思恶念。
2、第二段是讲魏文侯从东郭顺子的表现受到的震撼。①“儻然”是指精神恍惚、自失的样子。②“前立臣”明显是指一个或几个人,是谁呢?我以为是指他魏文侯跟田子方谈话时立在一旁倾听的臣子们。③“远矣,全德之君子”是主谓语倒装句,“远”在这里兼有深远和高大二义。④“始吾以……”句中的“以”字是实义动词,相当于“以为”;“为至矣”的“为”字相当于“是”;头上的“始”字,我意最好翻译为“一直以来”。⑤“直土埂耳”是说:那简直是毫无价值的、泥巴做的偶像人。注意:“土埂”即“土梗”,是与“木梗”对言的,二者都是迷信用的偶像,所以文侯把他以前信奉的圣知之言和仁义之行贬为“土埂”,乃意味着他想皈依东郭顺子所代表的大道了。作者是用这种方式宣布道家、庄派对儒家的胜利。又,“直”在这里是副词,相当于“不过是”、“仅仅是”。——“形解”何义?我以为,从这说法是与“口钳”并言可知,一定相当于今天说的“全身散了架”;又,两个“不欲”都是“不愿意”的意思。
【辨析】
1、田子方介绍东郭顺子的那几句话,《方注》有两个注释是:“缘:顺。”“清:清冷。”它的译文是:“他为人纯真朴实,外貌像常人而内心却像天一样虚静,顺应万物而保持真性,心境清冷却能包容万物。遇到无道的人,只是端正自身而感悟他而已,而人的邪恶之心就能自然消失。我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辞才能称赞他。”——译者是不是至少把“正容”句和末一句完全理解错了?原文的两个“物”字紧挨在一起,理当同义,可译者做了不同的理解,这,你体认得到他是怎样想的吗?
2、第二段的“召前立臣而语之曰”句,《今注》和《方注》的译文分别是:“召面前立侍的臣子告诉他们说”“召唤站在面前的侍臣来对他们说”。——原文的“前”字是指时间,两书的作者误解为指地点了,以致做出的翻译明显不合事理。
【译文】
田子方陪坐在魏文侯身旁,多次称赞谿工。文侯问他说:“谿工是你的老师吗?”子方回答说:“不是,他只是我的同乡;他的言谈总是十分中肯恰当,所以我称赞他。”文侯说:“这样说来,你是没有老师的人?”子方说:“我还是有老师的”。文侯说:“那么你的老师是谁呢?”子方说:“是东郭顺子。”文侯说:“既如此,先生您为什么从来没有称赞过东郭顺子呢?”田子方说:“东郭顺子呀,他为人真朴,相貌倒是跟普通人一样,内心却契合于自然,就是说,他既能顺应外在环境,同时又保持他固有的自然本性,而且行事清正廉明,同时又能够包容众人;有谁行事不合于‘道’,他就严肃认真地予以指出,使之醒悟过来,让那人的邪恶之念终于消除。像这样的人,我哪有资格去称赞他呢?”
田子方走了后,魏文侯若有所失,先是整天不说话,最后召来他同田子方谈话时也在场的近臣们,对他们说:“德行完备的君子,真是深远高大啊!一直以来,我是把圣知之言和仁义之行,看作是最高深的道理和最高尚的行为的,但得知子方的老师的情况后,我真像全身散了架似的,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嘴巴也像被钳子夹住了一般,什么都不想说了。我感到,我过去学到的东西,都简直是些泥塑的偶像,其实毫无价值。我做魏国的君主,真是我的拖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