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在宥篇》解说(4-5-2)
(2017-08-24 17:52:31)【辨析】
1、老聃说的第一层意思,即头一段话,我未见有理解和翻译得基本不错的,最大的误解是把头句中的“撄”字解释为“扰乱”义。《感悟》说:“‘撄人心’就是扰乱人心,这里主要指破坏了人性的自然本真素朴。”不说别的,老聃会在听了崔瞿的问话后,一劈头就警告他“务必不要扰乱人心”吗?这段话,《今注》做了个注释:“撄:扰乱。”给出的译文是:“你要小心别扰乱了人心。人心,压抑它就消沉,推进它就高举,心志的消沉和高举之间,犹如被拘囚、杀伤,柔美的心志表现可以柔化刚强。有棱角的人必遭折磨,使其性时而急躁如烈火,时而忧恐如寒冰。变化的迅速,顷刻之间像往来于四海之外,人心安稳时深沉而寂静,跃动时悬腾而高飞。强傲而不可羁制的,就是人心么?”——《方注》也有几个注释:“撄:触犯,扰乱。”“排:排挤,压抑。进:推崇,器重。”“囚杀:谓憔悴。”其译文与《今注》的很不一样:“你要谨慎不可扰乱了人心。人们遭到排挤、压抑时情绪就低落,受到推崇、器重时情绪就高涨,人心因外界力量而一上一下就会憔悴不堪,人们在遭到排挤时往往表现出柔美之态以求刚强之人的怜悯,这种人平时的所谓刚贞气节至此已全部刻削完了,此时内心焦急若火,又战惕如寒冰,这种变化疾速如同片刻之间再临四海之外。人心动静不同,其静如深渊一般沉默,其动如高天一般飞扬。亢奋骄矜而不可禁制,这就是人心啊!”读者把这两个译文同我的翻译比较一下,判定优劣后,会形成自己的、自信是“更为恰切的”理解。
2、第二段,从开头到“然犹有不胜也”句为止,《今注》的译文是:“从前黄帝就用仁义扰乱人心,于是尧、舜劳累得大腿上没有肉,小腿上不长毛,来供养天下人的形体,愁劳心思去施行仁义,苦费心血去规定法度。然而还是有不足的地方。”——从四个“相”字句起,到此段末句为止,《方注》的译文是:“于是快乐之人与愤怒之人相互猜疑,愚钝的人与聪明的人互相欺骗,行善之人与行恶之人互相非议,荒诞之人与信实之人相互讥讽,而天下便日益衰落了;人们的根本德性各不相同,那些命中的自然之情便丧失了;天下都喜欢智巧,百姓也便汲汲于智慧而丧尽自然本性了。于是用斧锯一类的刑具制裁百姓,用礼法伤害百姓,用肉刑之具判决百姓,天下因人们互相践踏而大乱,其罪过就在于扰乱了人心。所以贤明之人隐居在大山深岩石之中,而万乘之君忧愁恐惧于朝廷之上。”
3、末段中的“吾未知……焉知……”句,《今注》翻译为:“我不知道圣智不是镣铐的楔木,仁义不是枷锁的孔枘么!怎么知道曾参、史鱼不是夏桀、盗跖之流的向导呢?”这译文的意思不大清楚,给我的印象是它似乎把原文的意思传达反了。——这一句,《方注》的译文是:“我尚且不知道圣知是否为枷锁上的横木,仁义是否为镣铐上的卯眼榫头,又怎么能知道曾参、史鳅是否为夏桀、盗跖出现的先声呢!”我敢说,这译文明显把原文的意思传达反了。
【译文】
崔瞿子问老聃:“(君主)根本不施治,怎能使人向善呢?”
老聃回答说:“你可千万不要误解了人心。人,总是你藐视他,低估了他的人格,他就对你怀抱敌意;相反,你尊敬他,肯定他的人格,他就也敬重你,对你抱友好信任的态度;在他感到你究竟是敬重他还是藐视他一时难得确定时,还是先采取对你友好的态度。而且,人的情感有时粗犷,有时细腻,有时热烈如火,有时冷淡若冰,并且变化很快,俯仰之间就能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平时像是处在深渊,安静而深沉,一发作起来,却像被高悬在天上了,暴躁而狂乱。天下万物,像这样自由奔放决不接受外物约束的
“当年的黄帝就误解了人心,开始把追求仁义当做人心了;因此,后来(作为皇帝思想传人)的唐尧和虞舜,就(奔命于仁义,)以至于劳累得大腿没了肉,小腿不长毛,想通过自己的这种努力让天下人活得好一点,并且苦心孤诣地教导民众笃行仁义,还呕心沥血地按仁义原则制定法度。但他们还是未能将天下人完全治好,以致尧王不得不将欢兜放逐到崇山,把三苗调到三峗去,将共工流放到幽都。这足以证明,天下人是不可能制服的,所以到了夏、商、西周三代,天下就大乱了,(可说各种乱世豪杰辈出):品位低下的有夏桀、盗跖之流,品位高的有曾参、史鱼之辈,而且几乎每个问题上都有儒墨之争。这样,天下人就更会因喜怒、愚智、善恶和信诞的不同而相互猜疑,相互欺诈,相互责难,相互讥讽,以致整个社会都腐败堕落了。足见在大德上社会没有共识,人们就会各行其是,要是人人都追求智巧,百姓就会任意胡为了。这时候,治天下者对于他的治理对象,就只好依靠刑具来规范,通过法制来处置,采用肉刑来惩处了。天下这样地从根本上搞乱了,罪因明显在于误解了人心。因此,这时候,贤能的人多跑到高山深谷隐居起来(静观世道人心),君主诸侯们则忧心忡忡诚惶诚恐地聚集在朝廷上(谋求良方对策)。
“当今之世的情况就更严重了:惨遭杀害者的尸体层层叠叠,带脚镣手铐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受过刑具伤害的人满目皆是,以至于儒墨之徒只好在枷锁之间奋力呼叫,宣扬他们的主张。唉,他们真是太过份了,竟然既不知愧怍又不知羞耻到了这等地步!我要是不知道所谓的圣知其实是镣铐上的楔木,不明白所谓的仁义其实是枷锁上的孔枘,哪敢肯定曾参史鱼之流乃是夏桀盗跖的向导呢?因此我敢说:只有绝圣弃知,才能达到天下大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