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儒效篇》解说(8·17--8·18)
(2012-11-16 23: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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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8·17彼大儒者,虽隐于穷阎漏屋,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能独畜,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莫不愿得以为臣;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国莫能与之争胜;笞棰暴国,齐一天下,而莫能倾也:是大儒之征也。其言有类,其行有礼,其举事无悔,其持险、应变曲当;与时迁徙,与世偃仰,千举万变,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其穷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杰化之,嵬琐逃之,邪说畏之,众人愧之。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
1、头一句是讲大儒的基本特征(“大儒之征”),主语“彼大儒者”一直贯彻到“而莫能倾也”;但“虽”字领起的第一分句在本篇第二节出现过,也是用来描述“儒者”的,接下从“无立锥”句起,至“莫不愿得以为臣”句止,则在《非十二子》篇第八节末尾出现过,那里是用以申述孔子和子弓两位“圣人之不得势者”的“大儒”。由此可见,荀子心中的大儒就是圣人,包括先王而不限于先王:“用百里之地”句说的就是文王这位“先王”。——“笞棰暴国”是动宾结构:“笞”是用鞭、杖或板子打,“棰”同“捶”;宾语“暴国”指暴君统治的国家。
2、“其言有类”至“其道一也”,是讲大儒说话和行事的依据、标准(“大儒之稽”),可这样翻译:他说话一定合乎法度,行为总是合乎礼义,做任何事都从未由于失误而悔恨过,因为即使处理危险的局势中或应付突发的事变时,他也总是左右逢源,因应得当;他真正做到了因时制宜,与时俱进,但无论采取什么措施,变换多少手法,体现的根本原则又是始终如一的。——注意:“其举事无悔”句中的“举事”,常被误译为“做事”,其实这是偏正结构,即这个“举”是全的意思;“持险”的“持”是治理、处置的意思,也常被注释为“扶持”。
3 、“其穷也”以后是第三层意思,是对大儒或穷或通的一生作概括和评价。“其穷也,俗儒笑之”一句,不仅道出了大儒的超凡脱俗,更显示了他的对立面“俗儒”的短见、狭隘,猥琐、势利。“其通也”句中的四个“之”字都是指大儒(“莫之能立”即“莫能立之”,这个“莫”相当于“不”),据此可知:“英杰化之”的“化”是归顺、追随的意思(《吕氏春秋·大乐》:“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高诱注:“化,犹随也。”)有人将“化之”译作“受他感化”,那是误译;“嵬琐”是“英杰”的反义词、对立面,“逃之”的“逃”自然以翻译为“逃离”为宜,译作“逃避”就不准确了。“邪说”和“众人”对言,必是指曾经持有、散布邪说的人,非指“邪说本身”。“天不能死”开始的四句,是以“大儒”作“死、埋、污、立”的宾语、受事的 ,故是极度表彰大儒的伟大精神,所以“死”当是“消除”亦即“使……消亡”的意思,“埋”相当于“埋没”;“污”无疑是玷污义,“立”则是特指“起名字”。最后又说一句“仲尼、子弓是也”,足见孔子和子弓在荀子心目中的地位是十分等崇高的。
8·18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大儒者。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逢衣浅带,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举,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礼义而杀《诗》、《书》,其衣冠行伪已同于世俗矣,然而不知恶者;其言议谈说已无以异于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别;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积足以掩其口,则扬扬如也;随其长子,事其便辟,举其上客,亿然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而杀《诗》、《书》;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齐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则知不能类也;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内不自以诬,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贤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法先王,统礼义,一制度,以浅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万;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别白黑;倚物怪变,所未尝闻也,所未尝见也,卒然起一方,则举统类而应之,无所儗怍;张法而度之,则晻然若合符节:是大儒者也。故人主用俗人,则万乘之国亡;用俗儒,则万乘之国存;用雅儒,则千乘之国安;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用万乘之国,则举错而定,一朝而伯。
1、此节是先将官员,即从政者,以及以辅佐从政者为生的人,按其个人人格之品位和思想主张之优劣,分为四个等级,认定最低级者不配称为儒,三个较高级的人都是儒,不过又有俗儒、雅儒、大儒之别;从最后评论这四个等级的人的“治国水平”,也即他们作为臣下的“执政才能”看,也可说是按他们的“使用价值”划分的。之所以作这划分,目的是为君主正确选用治国人才提供依据。荀子推荐的人必是儒者,只不过又有高低优劣之分罢了,其他派别的人,他都放在“俗人”之中而不予提及,自然是一律视为属于等而下之的一类,即是“人主如用之,‘则万乘之国亡’”的人。——但我读此节有个感觉,荀子似乎没有把划分的逻辑标准和“使用价值标准”严格区别开来,亦即把这两个标准纠缠在一起了,所以讲四种人的人格状况和他们的思想理论之高低优劣时,彼此的区别明显交代得不够清楚明白,文章也就不可能具有很强的论证性了。因此,对于那些“描述性的、显得很含混说法”,我们也就不必太认真,你不可能据以将某个确定的人论定为哪一类“儒”。这个缺点,既是时代使然,也同汉语的特点和荀子的文风有关。
2、头一句是做划分,接着就依次分别讲述四个子项,亦即四类人的“性状”。对俗人只说了三句:“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其中的“不”、“无”二字乃是动词,分别是“鄙视”、“非难”的意思(《荀子·赋篇》中有“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与?”句,其中“不”字就是鄙视义;《管子·形势解》:“无厚德以安之,无度数以治之”,两个“无”都是“非”义。)有人将前两句翻译为“不学习请教,不讲求正义”,是望文生义造成的误译;“隆”字可翻译为“最高原则”。接下讲俗儒、雅儒、大儒的文字,难字不少,但多在《非十二子》篇中出现过,文义又不难把握,我就不详细解说了,只指出:①“杀《诗》、《书》”是和“隆礼、义”对举的,所以“杀”当是“隆”的反义词,贬抑、轻视、“将……摆在次要地位”的意思;②讲雅儒时说的“外不自以欺”句当作“外不以欺人”,可能是因为涉上句而误。又,“忆然”句中的“亿”字,原文此字写作单人旁加个“患”字,据王念孙说,是“亿”的讹字,通“臆”,但更有人认为通“患”,“患然”是提心吊胆的养子,用以形容“终身之虏”之“不敢。
3、最后用“故”字领起的几句,才是本节的重点、主旨;这几句意思明白,可以说,即使对俗儒,荀子也并不全盘否定,而是也给以相当程度的肯定的,认为他们是可保“万乘之国存”的。雅儒似乎高出不了很多,因为他们虽然能使国家“安”,但却只是“千乘之国”;所以二者的差别只是量的差别,等级的差别。大儒就不同了,对前二者是质的差别了:不但能使“百里之地”的国家“久”,而且只需三年,就能使“天下为一,诸侯为臣”;如果人主本来是 “万乘之国”的君主,那么,“举错而定,一朝而伯”(“举”是“实行”义;“错”通“措”),就是说,只要采取一项措施,用一个早晨的时间,就足以使他成为天下首领(此“伯”字是“伯、仲、叔、季”这个排序中的“伯”,表示“第一、老大”)。——从此节对于大儒者作用的这个论述、认定看,荀子明显夸大了个人的作用,坚持的是“英雄造时势”的观点。但这是他的同代人共同的缺点,他这样立论,也与他讲这问题的着眼点乃在“选拔什么样的人来治国”有关,就是说,他这不是在一般地讨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这个哲学问题,只是要指出个人作用的差别,于是把许多必要前提搁置不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