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中庸20章疏解
(2013-07-04 12: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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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
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疏解:“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朱子说,“此承上文人道敏政而言也,为政在人,家语作‘为政在于得人’,语意尤备”。“取人以身”,是以身取人,在上位者唯有修其德,才能识人、取人。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唯仁者为能好人,能恶人”。《大学》云:“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孟子曰:“乐以天下,忧以天下”;“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承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故“修身以道”是以道修身,孟子所谓“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修身以道”与下文“修身则道立”,“道”的含义不同,前者为“利”,后者为“用”。同样,“修道以仁”是以仁修道,例如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文中子曰,“至德,其道之本乎?要道,其德之行乎”。
《中庸》20章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与15章“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相呼应。有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孟子则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结合孔子“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和孟子所谓“充其类”“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就很容易理解“仁者,人也”这个命题。“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人之尊贤,是效法“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孟子也说:“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
此外,孟子说:“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中庸》云“亲亲为大”、“尊贤为大”,正是孟子所谓“急亲贤之为务”。仁者无不爱,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虽说“仁”以亲亲为大,但亲亲并不是“仁”。同理,“义”以尊贤为大,但尊贤并不是“义”。《礼记·乐记》云:“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大礼与天地同节”。人世间的“礼”用以分别亲疏贵贱,故云“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与29章“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意思接近。郑玄认为,“此句其属在下,著脱误重在此”,朱子也认同郑玄的观点,《孔子家语》之“哀公问政”篇与《中庸》二十章大同小异,无此句。既然“在下位不获乎上”是衍文,朱子因而结合上文“为政在人,取人以身……”来注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朱子说,“为政在人,取人以身,故不可以不修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故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朱子对“故不可以不修身”的解释勉强说得通,但对“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的解释问题很大,不仅错解了“修道以仁”,并且把“事亲”一事当作性德之“仁”,与程子所谓“孝弟是仁之一事,谓之行仁之本则可,谓之是仁之本则不可”不符。此外,朱子对“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的解释更是曲折。“欲尽亲亲之仁,必由尊贤之义,故又当知人”,或是根据孟子所谓“居仁由义”,而“义者宜也,尊贤为大”,要尊贤必先识别贤人,故须知人。为什么“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朱子说“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皆天理也,故又当知天”,也注解错了。
哀公问政,孔子答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是针对天子或国君如何为政,孔子的回答或是截止于“夫政也者,蒲卢也”,或是截止于“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如果“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是衍文,那么“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与前文论述君主如何为政语义不能连贯。其实“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与本章“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相呼应,两者之间的关系正如《大学》首章先从“明明德于天下”回溯到“格物致知”,再从“格物致知”推到“治国平天下”。“知人”之“知”,是“成物,知也” 之“知”,“知人”即是“尽人之性”。“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知天”是赞天地之化育,即“民可得而治”。从“修身”到“知人”、“知天”,孔子所谓“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如果说“五达道”是所行,那么“三达德”是所以行,所谓“要道,其德之行乎”。知,仁,勇三者是性之德,性德展现在五伦之中,即为“五达道”,故云“所以行之者一也”。孔颖达说“五事为本,故云‘道’;三者为末,故云‘德’”,颠倒了“道”与“德”之间的关系。应该说“德”为“本”,“道”为“用”,如“本立则道生”、“修身则道立”。
生而知之,即性而知之,《中庸》二十章云“不思而得”,或如孟子所谓“不学而能,不虑而知”。阳明子说,“圣人亦是学知,众人亦是生知”。圣人之所以是“学知”,因为“天下未有不履其事而能造其理者”,“孔子自谓军旅之事未之学,此亦不是谦言”。众人之所以是“生知”,因为“心即理”,“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故有之”,学习决不是向心性里填塞内容,而是内外相激荡以开发自性所蕴含的宝藏。《系辞》云:“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如果“生而知之”是“天下何思何虑”,“学而知之”则是“憧憧往来,朋从尔思”。
《礼记·学记》曰:“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不足”或“困”是在学习中显现出来的,这是内在的“缺失”(有若无,实若虚,君子以虚受人),“困而知之”是“临事有困,由学乃知”,所以“学而知之”比“困而知之”显得更具主动性和连续性。孔颖达说“‘学而知之’,谓因学而知之”,把“学而知之”解释得浅了,体现不出与“困而知之”的区别,也不能与“利而行之”相对应。“学而知之”是“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并且学然后又知不足,故能持之以恒。子曰“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与“学而知之”的境界接近。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性三品说”的提出或许受到孔子这句话的影响。而《中庸》作者说“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与孟子性善论相契合。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中庸》作者却说“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以及“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却要打破圣人与常人之间的界限。孟子曰“尧舜与人同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圣人只是先得人心之所同然者。
《中庸》首章曰:“率性之谓道”。“安而行之”,与“率性之谓道”同义,“道”或“行”须臾不离自性,此为“安”。《中庸》二十六章曰:“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安而行之”是“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如同天地虽“生物不测”,却始终“为物不贰”。孔颖达说“‘利而行之’,谓贪其利益而行之”,这显然错解了“利而行之”。孔颖达疏解“力行近乎仁”,“此则前文‘或利而行之’,以其勉力行善,故‘近乎仁’也”,也没有把“利而行之”与“勉强而行之”区别开。“利”即“知者利仁”、“故者以利为本”之“利”,《系辞》曰:“往者屈也,来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利用安身,以崇德也”。“安而行之”是“尧舜性之”、“由仁义行”,“利而行之”是“汤武反之”、“行仁义”。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孟子曰:“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阳明子曰:“望道未见,乃是真见”。可结合孔子“为之不厌,诲人不倦”,文王“望道而未之见”来理解“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终点即孕育在过程之中,在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中,形式作为动力因同时也是目的因。此外,起点也不重要,关键是好学笃行,要重视过程,把握好当下。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中庸》则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廪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本节可分为三个层次,孔颖达说:“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者,此夫子为哀公说治天下国家之道有九种常行之事,论九经之次目也;“修身则道立”者,此一经覆说行“九经”,则致其功用也;“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脩身也”以下,此一节说行“九经”之法。
对于“体群臣也”,孔颖达说:“体,谓接纳,言接纳群臣与之同体也”。朱子说:“体,谓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其实“体群臣”之“体”,与《中庸》十六章“鬼神之为德……体物而不可遗”之“体”,意思接近。张子橫渠说“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体群臣”是与群臣同体,然孔颖达说“体,谓接纳”,把“体”外化。朱子说“视群臣犹吾四体,视百姓犹吾子,此视臣视民之别也”。然朱子说“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似乎把“体”字抽象化。
“修身则道立”以下,朱子说:“此言九经之效也”。“道立,谓道成于己而可为民表,所谓皇建其有极是也”。朱子与陆子象山等学者对于“皇极”一词的内涵进行过辩论,通常都把“皇”解释为“大”,把“极”解释为“中”,“皇极”即太极,所谓大中至正之道。而朱子认为,“皇是指人君,极便是指其身为天下做个样子,使天下视之以为标准”。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以下,朱子说“此言九经之事也”。对于“官盛任使”,郑玄说:“大臣皆有属官所任使,不亲小事也”。孔颖达说:“官盛,谓官之盛大,有属臣者,当令任使属臣,不可以小事专劳大臣”。朱子对“官盛任使”做出不同的解释,“谓官属众盛,足任使令也,盖大臣不当亲细事,故所以优之者如此”。“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所谓“一也”,即是修身。惟有修身,才知所以治人,才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而孔颖达却把“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与下文“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联系起来,“此一节明前九经之法,唯在豫前谋之,故云‘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谓豫也”。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与《系辞》“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是不矛盾的。前者“预”是针对“事”,君子治国安民必然要预先谋划。从“在下位不获乎上”开始,阐述的角度又从君主如何治国安邦转移到君子如何修己治人。对于君主来说,为政在于得人,需要修身以道,然后取人以身。对于君子来说,需要得君行道,因为同样的德行和修养在不同位置上发挥的作用是不同的,王弼所谓“德以位叙”,《中庸》29章则曰:“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然“获乎上有道”,“获乎上”不同于“援上”在于“获乎上”是通过反求诸己而实现的,朱子所谓“尽己之心为忠”。从明善、诚身到顺乎亲、信乎友,则是“推己及人为恕”。
“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正如孟子说:“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国君诚身才能识人、取人,然后人存政举;君子诚身才能顺乎亲、信乎友,获乎上而治民。“反诸身不诚”与孟子曰“反身而诚”相对,既然说“反”,说明有内外之别,“反身而诚”是汤武反之或汤武身之,而不是尧舜性之。
“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身”是“诚之者,人之道也”,先要明善才能择善而后固执之,知行二分。此外,有善即有不善,有“适”有“莫”,“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如告子所说“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没有达到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的境界。孟子说:“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显然,《中庸》作者在明善、诚身之后区分“诚者,天之道也”与“诚之者,人之道也”,是有深意的。
“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是率性无为,《中庸》26章曰:“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不思而得”,与孟子曰:“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不矛盾。“不思而得”,思是人之思;“心之官则思”,“思”是“天之所与我者”。“从容中道”之“中”是平声,是中和之“中”,而不是作动词表“合乎”。圣人能够至诚,可以尽心知性知天,参赞天地之化育,故云“诚者,天之道也”。
“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诚者无对,故能无为,而“诚之者”之“之”作“诚”之宾语,“诚之者”其实是“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至诚之“至”是作形容词修饰“诚”,而“其次致曲”之“致”是动词,说明“诚之者”或“致曲”是有为的,并且有内外之别,故云“诚则形”。“固”字在四书中有两种涵义,其一,“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固哉,高叟之为诗也”。其二,“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如果相对于诚者之“从容中道”,“择善而固执之者”之“固”似乎应取第一种意思。但下文“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是对于“诚之者,人之道也”作出的进一步阐述,所以“固”应该取第二种意思,“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此为“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