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的作文记忆

教育教学实践，现时未必能看出成功与失败，因为教师所做的一切，都只能由未来去评价，这中间包括学生的语文能力与习惯，也包括学生是否有终身学习的意识。

有一次，毕业 20周年聚会，依例每人简单地说说经历和班级印象，特别是对学校的记忆。同学们邀请我参加，如果大家不报姓名，我的确很难认出他们，教过的学生多，时间过得快，不可能对每个同学都有记忆；但大家还记得我，记得我怎样教作文，这就令我有所思了。

有个学生发言时问大家：“进高中的第一篇作文，王老师布置的作文题是什么？”大家面面相觑，努力地回忆，我则根本想不起来，因为我不可能有固定的作文题，经常是随机的。这位男生说：“是‘从夏到秋’。看到黑板上那四个字的题目，我一下子就怔住了，那年我16岁，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作文题；那道作文题和我的16岁就联在一起了……”我想起来了，我的确出过这样的作文题。每一届新生入学，第一篇作文的题目，我都会考虑一下的。我不愿用统编教科书上的陈题，那些题目虽然适合所有的人，但教师应当有自己的设计。这个“从夏到秋”，也许和“在中考的日子里”，“中考前后”，“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它有可能激发学生认识到自己的生活可以有些诗味，他可能会生出独特的感触。

大屏幕上幻出各种各样的照片，有一份旧文稿图片，定住了，我看清了：是当年学校的作文稿纸。我视力不好，作者告诉大家，这是高二时王老师改的作文，得84分，是他进高中以后不错的作文分数，但后面的评语只有两个字——“痛快！”——因为有这个评语，他一直保存着。当时为什么会给他的作文批个“痛快”？以我的习惯，如果学生在作文中畅所欲言，无所畏惧，敢爱敢恨，快刀斩乱麻，大气而不失潇洒，我就会给类似的评语。

有位女生拿出一个本子，说：“20年前毕业时，曾请求老师给我写一篇赠序，老师当晚写好，第二天就把本子还给我。现在我念一念第一段……”这又令我惊讶了，问她：“我真写了那么多吗？现在学生让我题词，我能写上一句话学生就够开心的了！”大家全笑了，把本子给我看，两页纸，约五六百字，是我的笔迹。这位女生告诉大家，老师写了之后，她父亲也写了一页赠言，还有同学们的赠言，全珍藏至今。青春是美丽的，语文课的记忆也是美丽的。

我由是想到，当年的语文教学很简单，就是“读读讲讲说说写写”，教师学生读书都多，师生之间互相浸染，写作也是很平常的事，没有人说难，虽然也没有人说容易。

和老学生在一起整整一天，竟忘了一件事，我本当问一下，那一年的高考作文题他们是否记得？我可是牢牢记得的。那年的作文题被简称为“老树皮和新树皮”，阅卷时专家组捕风捉影，设定出一些审题立意的“杠杠”，麻木、保守、自以为是甚至荒谬绝伦，“顺竿爬”的得高分，一些有独立见解的学生反而被打了低分。我想到，当年的学生竟然无人去提那个高考作文题和得分，或许认为不值一提，或许是没兴趣。也就是说，在他们记忆中，只有对写作的认识，而未必有高考作文。

学生中有个做公务员的很坦白地说，因为有秘书帮助，自己动笔比以前少多了；虽然秘书文笔不错，照他写的稿子念，仍然不太习惯，如果有时间，还是自己动手写；在工作中总觉得，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听众，讲话要有真情实感，因为彼此都不是机器人。他认为中学的语文很重要，那些年打的“底子”，虽然不能管一辈子，但培养了好习惯，始终能有学习意识，有“人”的意识。

很多学生作文能力强，不完全是我教的，他们的小学老师给他们打下底子，帮他们养成很好的习惯。学生高中三年跟从我，可是他们此前九年有过一群老师教过他。时下的教育评价，有些人总是会忘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