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忽尔,有点想舅舅了。
周六那天,跟儿子说,去辽阳。是日晨,沈阳大雪,但还是毅然决然地开车上了高速公路。
我小时在姥姥家生活,舅舅那时正忙着年轻忙着帅呢。他不大爱讲话,每日骑着自行车到镇上的供销社上班,夏天穿啥,忘了,反正冬天披件崭新的海军呢大衣。
我姥爷,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农民,但他是合格的基督徒和商人。读过私塾,有文化,并且尊重文化。我母亲和我姨妈因成绩优秀先后考学进城,独将我舅舅留在乡下。
舅舅16岁初中毕业,因成绩不如两个姐姐那样突出,只好下田。他身材高大,相貌出众。锄地,弯不下腰。供销社孙主任骑车路过生产队的田地,一眼看见,他以伯乐那样的口吻说:“这哪是铲地的料呀?听说你算盘打得好,跟我走。”于是,我舅舅被选中当了营业员,吃了公粮。
舅舅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爱学习。姥爷家有个庞大的绿漆镶铜边的日本书橱,里面好多的书,他都翻过。我则在一旁,偷偷将书中的插图撕下,看一阵后,因为插图纸较硬,就叠成飞机满屋子放飞。舅舅也订《中国青年》杂志看,我也到其中找好看的插图撕下玩儿。他也不说我。
舅舅好像是系统里的文艺青年,他识谱,教大家唱歌,他还会拉手风琴。我曾看过他拉手风琴的彩色照片,特潇洒。那种彩色照片,不是现在的彩照技术,好像是先洗成黑白的,然后,由技师上色的。因为喜欢那张照片,我上中学时,也去照相馆拍了一张拿手风琴的,但不像。人家说,主要是你不会拉琴。舅舅回家从不唱歌,也不拉琴。更不与懂音乐的我姥爷探讨这些事。家里一架风琴,他碰都不碰一下。我姥姥私下对我说,他在家里人面前不好意思。
舅舅平时并不与我说话,回家只喝酒。我至今不能理解,他这个白面书生一样的人,酒量咋就那么大。有一次,他喝得有点多,扶了扶我的帽子,说:“我给你相个面,行,你挺端正的。”我觉得,他的相术一般,只说挺“端正的”,太简单了,我的前途呢?我的命运呢?
八十年代末,舅舅身上那种经商的血统觉醒,卖掉了乡下的房产,率全家老少进了县城,开始做石油生意。苦心经营数年后,现在家资庞大。他将产业分给三个儿子,自己在幕后摇控。
近年忙,连续几个春节没去看他。前年,他听说我得了病,特意从广播里抄了个中药方送来。今年春节,来看我母亲,我当时在采访,没能见面。他非要留下500元,说是给我买点营养品,说,他写作太累了。遭到我哥我姐的谢绝。
我儿子开了50分钟,成功把我拉到他舅爷家的楼下。
舅舅坐在窗前,午后阳光照着他的脸,他说:“接到电话,我就在这和你舅妈瞅你,车一进院,我就看见你了。胖乎点了,比那年……”
舅舅手里捧着一部明清山水画的大册子在看,他面部有了我母亲那样的皱纹,看上去,怎么着也是苍老。我能想像,他走过的路,20年前他得过一次癌。但他走过来了,可是,那个披海军呢大衣骑自行车在乡间的路上飞的舅舅呢?
舅舅说:“闲着没事,我想再做点生意。那种在瓷器上印照片的技术很好,我想弄一下。我旅游时看到的。”
我劝他说,休息吧,你还赚钱不多吗?
他说:“不是钱的事,我闲得闹心。没事就看这画,我不懂,就知画得好看。还是做点事吧。”
他的孙子孙女们在大厅里跑来跑去,他微笑着看他们。
我忽然想起,他前年给我父母一张照片放大装裱送来的事。于是,拿起相机,给他拍了张照片,回家和他年轻时那张比较一下,不由得想到了岁月的悠远和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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