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周作人与龟鹤齐寿钱
罗文华

周作人用自藏的龟鹤齐寿钱拓制的信笺
王羲之爱鹅,周敦颐爱莲,郑板桥爱竹,林和靖梅妻鹤子,常熟瞿氏尤爱铁琴铜剑。传统文人总有自己特别珍视和眷恋的动物、植物或文物,借此固化情感,修养身性,寄托精神,祈纳祥福。鲁迅、周作人兄弟都喜欢收藏各种文物,但他们并非为收藏而收藏,藏品中往往蕴含着他们的思想和性灵。在此略举一枚龟鹤齐寿钱为例。
龟、鹤长年生活于大海和高山,富有灵气和仙气,被视为世上长寿之物。古人把二者巧妙地结合起来,号称“龟鹤齐寿”,并将其铸成吉语大花钱,祈望像龟鹤一样健康长寿。最早的龟鹤齐寿钱被认定为宋钱,而且极有可能是北宋末年的宫廷用品,十分珍贵。我曾见过从宋、辽、金到民国时期铸制的数十种龟鹤齐寿钱,它们的书法、版式、工艺和品相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周作人藏有一枚宋代龟鹤齐寿大花钱。这枚钱“字作六朝楷体,甚有雅趣”,且“制作精好”,系1915年他在绍兴帮助鲁迅搜集金石拓本和实物时购自地摊。周作人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写的文章中屡屡提到它,显系心爱之物。鲁迅也很喜欢这枚钱,在其1918年的日记中,有他将龟鹤齐寿泉拓寄给金石目录学家徐以孙先生的记录。
2012年,有人将现藏于国家图书馆的鲁迅泉志手稿加以“图释”,正式出版,但其“图释”之钱币实物,却是“以鲁迅所见旧谱《古今钱略》为底本配备”,而没有利用北京鲁迅博物馆的一百多件鲁迅钱币藏品。我看了此书,觉得这样做很不靠谱,当即撰文指出:“众所周知,中国历代很多钱币都有数十种乃至上百种版式,那么,如何能证明编者所‘配备’的钱币实物就是鲁迅泉志稿所书录的钱币版式呢?”2013年新年前后,孙玉蓉编注的《周作人俞平伯往来通信集》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小川利康、止庵所编《周作人致松枝茂夫手札》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从这两种书中配印的周作人用自藏的龟鹤齐寿钱拓制的信笺和信封看,鲁迅、周作人所喜爱和收藏的龟鹤齐寿钱,确非前述“图释”中的那枚龟鹤齐寿钱。观其风格,古朴而深峻,明显优于“图释”中的那种版式。由此可见,鲁迅、周作人的艺术情趣和文化品位之高,是一般文物收藏家难以企及和追摹的,也是一般鲁、周研究者难以欣赏和理解的。
在鲁迅、周作人的文化观念和民俗信仰中,皆有一种“寿”情结。周氏兄弟名字里都有一个“寿”字,鲁迅是樟寿,周作人是櫆寿,三弟建人是松寿,六岁早夭的四弟叫椿寿。龟鹤齐寿,古人也说“龟鹤遐寿”,周作人的名字来自《诗经·大雅·棫朴》中的“周王寿考,遐不作人”,他晚年著述便署名“周遐寿”。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情况是,周氏兄弟的父亲周伯宜三十多岁就病逝了,他卧病时,只有十三四岁的鲁迅每天都要奔走于药铺与当铺之间,饱尝了生活的困顿艰辛。父亲的早逝,加剧了家道衰败,使鲁迅和周作人不同程度地感到了世态炎凉。所有这些,足以成为他们兄弟二人都对人的健康和寿命问题格外敏感、对龟鹤齐寿钱特别喜爱的原因。
可惜的是,鲁迅才活了五十多岁,仅得中寿,如果放到今天给他写悼词,恐怕是少不了“英年早逝”这四个字的,但是天不假寿文假寿,好在他终有文寿,而且是与日月同辉的大寿;周作人虽然活了八十多岁,幸得高寿,却又不幸地践行了《庄子·天地》篇中“寿则多辱”的古语。周氏兄弟作为文化巨擘,他们的万千文章固然值得我们研读,他们的生命意识和人生历程也足以值得我们品味。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