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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屠苏+芙蕖三人中心】 常青(短篇完结)

(2011-07-28 09:49:21)
标签:

屠苏

昆仑山

芙蕖

陵越

古剑奇谭

游戏

分类: 琴心剑魄

前言:

这是个粮食清水,师兄妹三人中心。
若要用植物来比喻这三人,我想,陵越是松柏,屠苏是修竹,芙蕖是寒梅吧。松竹梅岁寒三友,一段单纯澄澈的情谊,是我在这篇当中想写的。
假如你与我的想法相似,那么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幸福。
希望大家喜欢,鞠躬。

 

 常青

 

上篇、岁寒知苍松


  百里屠苏刚一推开那扇青铜暗门,清香气便顺着山风扑面而来。

  时值六月凉夏,轻白的雪莲花在山坳里一蓬蓬地盛放,远远望去,便像是晴空里的云朵落在了山间。

  他入天墉门下后,还是头一次来到此处,一时竟被眼前的景致惊得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顺着青石台阶,一步步走下去。

  双脚刚踏上谷中的山石,便踢到了一样物事,草丛随之一阵悉索晃动,隐约露出半幅雪青色的衣衫。

  百里屠苏下意识地向后一退,眼前却又没了声息,他这才又探头向前望,只见一个修长的少年身影躺在地上,半身几乎被长草埋起来,手臂枕着头,脸上还扣着一册剑谱,睡得正沉。

  即使不看脸,他也认得出此人。

  ——整个天墉城内,为了习武练剑方便,将袖子和袍角擅自截短半截的,除了他那位陵越师兄,还能有谁?

  百里屠苏虽比同龄少年都要沉敛许多,然而见到这等情形,心中也不免升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当下也不说话,只屏息着小心翼翼蹲下身,而后飞快地一伸手,将那册剑谱从陵越脸上猛地掀开来。

  明亮耀眼的盛夏阳光瞬间洒落,陵越的眼睫翕动几下,立刻蹙眉抬起手,挡着眼睛,有些迷迷糊糊地开口:

  “……玄真剑还未练好,这册太虚剑谱……不可乱看。”

  待一句话说过,他神识才清醒了些,揉了揉双眼,坐起身来,神色间,竟带了难得一见的窘迫——想是他一向自律勤奋,如今却被人撞见在太阳底下睡大觉,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百里屠苏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陵越:“师兄,师尊命你辰时三刻在铸剑台相候。”

  “师尊他……”陵越终于全然醒过神来,听闻此言,眉梢轻抬,带出几分神采飞扬,“多谢师弟告知!”

  “恭喜师兄。”

  “嗯?你怎知——”

  “铸剑台不许弟子们随意出入,师尊有嘱,定是要教师兄铸剑之术了。”

  陵越的目光中不由带起些微的得意:“待你再长几岁,师尊也会教你。”

  百里屠苏合起手中的太虚剑谱,也在草丛中坐了下来:“屠苏唯愿练好剑技,不求其他。”

  陵越想到师弟刚被师尊带回的那一日,衣衫染血,双目空洞,面上一副狠绝的神色,不由得心中一凛,却并不多问,将话锋一转,问道:“你怎会寻到此处?”

  “芙蕖师妹说,师兄肯定在这里——”

  “嘻,我说什么啦?”屠苏话未说完,便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两人仰头看时,正瞧见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从青石阶上走下来。

  “大师兄,我都听见了,紫胤长老要教你锻剑呢。等你学好了,帮我和屠苏师兄打两把好剑,行不行?”

  “休要胡闹。师尊还未传授,不敢应承此事。”

  芙蕖笑盈盈走上前来,忽地睁大了眼,上下打量了陵越几眼,问道:“大师兄,你头发上好多草叶。说要栽树,怎么全栽到自己头上去啦?”

  陵越被她这么一调侃,心中又是一窘,还未答言,那边屠苏想到自己刚来时见到的情形,心中觉得好笑,已是忍不住清咳了一声。

  陵越只当作没听到,将发梢上所沾的草叶抖落,便要站起身来。然而他起身颇急,又未加注意,一个没系紧的布包自衣襟间滑落,顿时散了满地的松柏种子。

  三人忙一齐俯下身去捡拾,那松子本就细小,又混在土中,仔细找寻了许久,也不知是否找全了。屠苏心存疑惑,一边将寻到的松子递到陵越手中,一边暗自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师兄是……打算在此地植树?”

  “是。”陵越点点头,“昆仑山南乃不毛之地,若有山林,便可做为屏障,令过往商客少受风沙之苦。”

  芙蕖笑吟吟接着道:“前几天啊,掌门师父派我们几个去那边除妖,屠苏师兄你没下过山不晓得,那个沙尘啊,真是可怕,树林要能早点长起来就好啦。”

  屠苏听闻,心想原来师兄昨日是除妖归来,晚间又在经库中为他讲经直到深夜,难怪今日会这样困乏,思及此处,不免歉疚,低声道:“师兄,全是因我——”

  陵越知他心中所想,忙出言止住:“此事不必多说。”眼见屠苏默然垂头,心中又有些不忍,补了一句:“师弟可愿一同种植松柏?”

  “……好。”屠苏抬起头,面上的神情并不见什么变化,然而一双眼中,却隐约有流光闪动。

* * *

  夏末秋至,昆仑山上的雪莲花开了又谢了,播下去的松柏种子抽出了嫩芽,若是不细看,便几乎与杂草没什么分别。

  师兄妹三人之间,并不常提及那隐藏在天墉城最西端的山坳,然而,无论平日里修行有多清苦,总会至少有一人前去照看,仿佛彼此维持着一种无言的默契,共同守护那片微不足道的、单纯美好的梦想。

  风从四面八方来,昆仑山那样大,松柏生长的那样慢,沙漠是那样的广博,真的能撑起一片绿色的屏障吗?没人去多想这些,只盼望,能做到一点,便算一点。

  某个晴朗的月夜,山下还是舒爽的八月凉秋,而山巅上,已是颇为寒冷了。

  陵越辞别师尊,离开铸剑台信步而行,不知不觉间,又来到那青铜门前。近日天天来此地,竟比回剑塔的路径还熟悉了。

  刚下了青石阶,便远远瞧见两个身影并排半跪在草丛中,月色洒了满谷,将二人的发梢也染上了微微的银光。

  陵越慢慢行至两人身后,还未开口,芙蕖听到脚步声,已站起身来,唤道:“大师兄,你也来啦。”

  那边屠苏却像是神游天外,直听到芙蕖的语声,肩膀这才一动,起身回头,行了一礼:“师兄——”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陵越却是看的分明,略蹙了眉,问道:“有何事?”

  “……”屠苏微一摇头,伸手一指脚边的松柏幼苗,“天气越发寒冷,不知树苗可会冻死。”

  芙蕖不由得笑出声来,摆了摆手:“难怪屠苏师兄这样闷闷不乐的,我先前问,他还不肯说呢!还是得大师兄来问呀。”

  陵越听闻,嘴角亦是微微牵起:“不必担忧。”见屠苏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便接着言道,“松柏最是坚韧不拔,常青不老,若是不历经严寒,反而无法成才。”

  屠苏似是若有所思,低声重复:“不历经严寒,反而……无法成才。”

  “师尊曾言,为人也是一样。即便山上十年磨一剑,也是要在尘世中历练一番,方可成人。”

  屠苏默然点头,站到陵越身侧,暗自打量他这位师兄。他自己不过十多岁年纪,陵越则长他六岁,虽然依旧是有些单薄的少年形貌,却高出他半头,剑眉朗目,修长玉立,举手投足间,带出些青年剑侠的锋芒气度来,不由得心中颇有些羡慕。

  ——难道他百里屠苏,便要在这昆仑山蜗居一生吗。

  他身世复杂,又历经种种大变,入门几年,各种思绪混乱纷杂,直至今日,心中才逐渐坚定了日后想要下山的念头,从此便未再动摇过。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皆沉默下来。

  倒是芙蕖眼尖,一侧目间,见陵越腰间悬了柄明如秋水的长剑,却非平日里所用的霄河,不由得拍手赞道:“这是大师兄新铸的?真是好剑。”

  “哪里,还相去甚远。”陵越对夸赞倒并不在意,只扬剑在手,随意挥了一挥。

  他少年心性,念头电转之际,将剑随手一抛,同时暗念咒诀,剑脊在暗夜中划出一抹弧光,随即稳稳凝在了半空。而后他腾身一跃,双足轻巧站在狭长的剑身上,冲二人一伸手:

  “师弟、师妹,可愿与我一同试试这把剑?”

  屠苏听得一愣,随后亦是眉目轻扬:“好!”翻身便上了剑尾,与陵越并乘一剑。

  芙蕖却有些忸怩,垂下头,足尖在地上点来点去:“大师兄,芙蕖的轻身功夫练得不好。还有啊,屠苏师兄,你不会御剑术,可要小心些……”

  “无妨,我可指点你一二。”

  芙蕖立刻喜上眉梢,取出剑来,晃悠悠地浮上了半空,在原地轻轻转了个圆圈:“大师兄愿意指点,那再好不过啦。不如连屠苏师兄也一起教了吧?”

  屠苏一摇头,语声平淡,仿佛并不甚在意:“师尊有命,我不能学。”

  “哎,那好可惜呀,大师兄,不然我们去求求紫胤长老吧?”

  芙蕖方说到一半,只听陵越略抬高了声音,道:“芙蕖师妹——”

  “嗯?”芙蕖还未返过神来,便觉一阵劲风扑面,她下意识向后一仰,陵越的掌缘已擦着头顶削过。她御剑术本就修得不怎么出色,惊惶之下,直向下堕去,幸而屠苏伸手一捞,扯住她衣袖,这才稳住身形。

  “御剑咒诀,首要便是心神宁定,师妹可记住了?”陵越一挥衣袖,带着屠苏向着夜空疾驰而去,声犹在,人影已杳。

  芙蕖忍不住要顿足,思及自己仍在剑上,忙止住了,一边催动脚下长剑向前追赶,一边喊道:“大师兄,你使诈!这次不算!”

  只闻一声轻笑顺风飘来,却不知是陵越,还是屠苏的。

  三人沿着山势御风而行,中途陵越随口指点几句,芙蕖一一记下。她毕竟是掌门座下弟子,天资颇高,只是平日不甚上心,这才修行差了些。此番被陵越一激,倒拿出十二分的心思来,不到一会功夫,便有了不少进境。

  此刻夜渐深沉,放眼望去,周遭是漫天星子,一轮明月悬在中天,近得仿佛伸手便可抓住,而脚下崇山峻岭,被月夜笼了一层清辉,更是美不胜收,便如同身在幻境一般。

  百里屠苏不会御剑术,此番还是头一次御剑乘风,新奇感叹之余,不免又想,日后终要执剑踏遍山河美景。方才不枉一生。然而许多年后,当他终于下了昆仑山,习得了腾挪之术后,心境也早随之变迁,眼中所见到的天下,更与昔日所想的不同了。

  不过,时光毕竟无法重来,过去的也不能预测未来的。

  彼时年少轻狂,总觉得,但凡手中有一柄剑,便是破云逐雾,摘星落月,亦不在话下。

  山上气候变化莫测,先前还是晴空万里,只隔了片刻工夫,云气便慢慢聚拢上来,等三人游玩一周,按剑回到山坳中时,阴霾的空中,已飘起了零星的雪片。

  芙蕖抬手去接那雪花,微颦了眉:“下雪了,松树苗真的不会冻死吗?”

  屠苏沉默不语,却忽然俯下身来,掌间腾起一团小小的暖黄火焰,置于一株柔嫩碧绿的树苗旁边,正是他在家乡时便会使的一招炽炎咒术。

  陵越在旁瞧见,不免失笑,心想如此炙烤,这松柏苗不仅活不了,倒是要死得更快了,便出言道:“你二人皆习过木系灵术,若尝试为草木注灵,应该会有助益。”

  屠苏双目一亮,即刻撤去掌间火焰,颔首道:“师兄指点的是。”

  芙蕖亦笑吟吟道:“那咱们这就来试试看。大师兄也来帮忙可好?”

  陵越眉目间微露难色:“我五行主金……与木灵法术相克。”

  “师兄五行主金次土,木依土而生,或可一试。”

  陵越听闻,颇觉讶异。要知木土其实相克,然而五行相生相克,变幻无穷,屠苏这番思量,倒跳出常规之外,不免要教人另眼相看了。他略一思索,心想若任由两名师弟妹施法,毕竟不甚放心,便点头应允。

  三人当下寻了块空地,陵越以剑尖在地下画出一座简单咒阵,与其余二人各自坐定一角,只见一阵明澈的清光扶摇直上,随即如涟漪般四散开来,渐渐充盈了整座山坳。

  雪无声地落下,将四野全染作一片绵白,然而谷中的草木沾染了灵气,却发出点点碧绿的荧光,乍一望去,便像是天上的星空倾入了地下。

  四周一片岑寂,那时三人谁也没有想到开口说话,却又像是全然知道彼此的心思,便什么也不必再说。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是整个冬天,天墉城西角那片不知名的山坳里,一直是草木葱茏,仿佛最后一抹夏日残影,留恋着不肯离去。而那在暗夜中闪烁着点点清光的奇景,则留存于少年们的心中,永生永世也无法忘记。

 


中篇、竹梅凛冰霜


  最近几日,紫胤真人发觉自己的两个小徒弟,总有些神思恍惚的样子。

  只闻铛地一声刺响,镔铁长锤一下子敲歪了,顿时将那还未铸成型的剑身击出一道深深折印。陵越陡然一惊,忙住了手,看着那已然扭曲的废剑,心中又是惋惜,又是悔恨,低声道:“师尊,弟子——”说了半句,便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紫胤面上神情不动,出言指点:“锻剑时需得心神专注,不可有半分大意。你素来沉稳,怎会有此差池?”

  陵越垂头不语,过了半刻方道:“弟子再去重铸。”

  紫胤见他起身时脚步凝涩,汗珠顺着发梢滚落,知他已是累极,便抬手止住:“今日便罢。铸剑一道,天时、地利、铸剑人之心境,缺一不可。明日再续,也是一样。”

  “是,谢师尊指教。”

  “陵越——”紫胤一语唤出,却又有些迟疑,心想弟子年岁渐长,许多事情,或许他这做师父的,已不必再多言。末了,只淡淡问道,“可有心事?”

  陵越未想到师尊会有此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对答,略微睁大了眼:“师尊……”

  紫胤看在眼中,只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

  待陵越行礼离开,紫胤这才拂袖起身,飘然下了铸剑台。

  他早已修得道剑无双,从容跟在陵越身后,前面那步履匆匆的少年,竟是半分也未觉察。

  此时正值岁末,整个天墉城被皑皑白雪覆盖,雪花还在不停地落着。一阵山风呼啸着拂过,扬起少年的衣袂与长发,衬得他背影颇有些单薄,然而,却又像是雪地里的青松一般,任它风吹雪侵亦是不倒。

  顺着经库背后狭长的走道一路前行,紫胤随着陵越来到城西的偏僻处,此处背靠悬崖绝壁,罕有人至,紫胤在天墉城居住多年,自己也未来过几次,却不知陵越为何如此轻车熟路,心中倒渐渐讶异起来。

  眼见陵越在城墙前站定,伸手在那被白雪覆盖的墙面上摸索了一会,而后用力一推——竟推开一扇暗门。

  门内,青石阶梯顺着陡峭山壁,一路斜斜向下,行至尽头,竟是一片开阔的谷地。

  隆冬季节,山坳中自是一片萧瑟,然而却有数排半人高的松柏幼苗,傲然挺立风雪之中,平添一抹苍翠之色。

  百里屠苏与芙蕖两人,正将手中的白茅扎成草垫,眼见陵越来了,芙蕖抿起嘴,眼圈也红了,语声中带着的委屈:“大师兄,今天又有一棵松树冻死了。”

  此时距那日三人一同种下松柏,又已过去两年时光。少年的个头蹿得极快,屠苏和芙蕖两人的发顶,已快够到陵越的眉棱了,而松树却生长缓慢,每年还有不少因气候太过寒冷而死去,即使施以法术,亦难挽回。

  陵越蹙了眉:“是么?”他并未多说什么,只伸手在二人的肩头轻拍一下,以示安慰,之后俯下身,拾起一张茅草垫,往那松树干上扎去,“你二人先回去,余下之事,由我处置便可。”

  “这怎么行?”芙蕖摇了摇头,垂在颈边的发辫也跟着左右晃动,“芙蕖想留下来帮忙。”

  屠苏一直没开口,此刻却走到陵越身侧,与他一同将草垫裹在树干上。不想那茅草扎得甚松,稍微一挣,竟然散开了。两人正要去捡拾,忽见眼前伸来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动作极是简洁利落,顷刻间,便将草垫稳稳缚在了树上。

  顺着那双手往上瞧,云白宽袖直垂至腕处,再往上则是靛蓝长衣,在雪地的反光下,看得一清二楚——整座天墉城也只有一人的服饰如此。陵越与屠苏脑中嗡地一声响,对望一眼,一齐单膝跪地,恭敬称道:

  “师尊!”

  那边芙蕖也吓了一跳,忙清脆唤了一声:“紫胤长老!”

  紫胤直起身,将衣上碎草拂落在地,定定瞧着两名小徒弟,自鼻腔中冷哼一声。

  “师尊——”屠苏刚一出声,衣角却被陵越一扯,连话也被抢了去:

  “师尊,弟子擅自行事,与师弟、师妹无关,请师尊责罚!”

  紫胤瞥了一眼陵越,心想我还未说要罚,你倒接得真快,当下反有些无奈,微一摇头,言道:“我道你二人怎么日间神思恍惚,原来竟是夜不归宿,胡闹至极!”

  陵越与屠苏头垂得更低,不敢再接话,旁边芙蕖却大着胆子开了口,声音也是颤颤地:“紫胤长老,我们种下的松树最近死了好多,大师兄和屠苏师兄这才会每天过来看护的,长老可千万,千万别怪他们呀……”

  紫胤目光环顾四周,口气略缓:“你三人……何时种下这些树的?”

  陵越答道:“两年前。”

  “为何会心生此念?”

  “弟子等人昔日下山,见昆仑山南一片沙漠戈壁,便想从此处植树……用以阻挡风沙。”

  紫胤听闻,像是一时忆起了什么,神情间浮起淡淡的怀念之色,隔了片刻,方一拂衣袖:“如此倒也无可厚非。为何从不见你们提过?”

  “此举是弟子异想天开,不知能否成功。本想等树成活,再禀报掌门与各位长老,只是——”

  “只是最近,树死得越来越多?”

  陵越心下有些黯然,低声道:“是。”

  紫胤伸手在身边的树干上一捻,只见灵光如流萤般顺着手指腾起,便知他三人定是在树中土里注了灵力,如此煞费苦心耗费灵气,难怪方才铸剑之时,连铁锤也握不稳了。

  此间关节想通,紫胤心中反倒觉得好笑,颔首道:“起身吧!”

  三人这才站起,芙蕖偷眼望去,见执剑长老言辞虽严厉,面上神情,却像是带着笑意,不由得大为放心,立刻笑嘻嘻地道:“长老,您既然过来啦,就帮帮我们吧?”

  紫胤不置可否,只负手在在谷中踱了一圈,随口指出栽种不妥之处。三人不知长老不仅道法剑术精湛,对这种旁门杂学也甚是精通,敬佩之下,忙照他所示办了。

  谷中树木种得甚是均匀,唯有一处像是撒多了树种,挤挤挨挨地冒出一片茂盛的苍翠。紫胤行至此处,不由蹙了眉,却未发话。

  陵越跟在师父身后,神情微有些窘迫,原来此处正是他当日偷偷睡懒觉的地方,树种散了一地,虽然拾起了大半,却仍有不少遗漏,所以树苗生得格外繁茂。他心虚之下,忙问道:

  “师尊,可要移走几株?”  

  “不必。树木尚幼,若冒然移动,伤了根基,反而活不成。”

  “是。”

  一番忙碌之后,已是后半夜了。屠苏与芙蕖年幼,连日忙着看护树苗,早劳累不堪,靠着树干昏昏睡去了。陵越脱下外袍,裹在屠苏身上,将他负在背上,紫胤亦抱起芙蕖,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往城内去了。

  行至半路,紫胤忽然开口:“明日免你与屠苏早课,往后每隔三日,可来此地照看树木。”

  陵越讶异之下,心中升起一阵暖意来,低声道:“谢师尊。”

  “未说不罚你。明天自去见妙法长老,请全本召南经,巻写十份。”

  “……是。”

  紫胤沉默了半刻,而后摇头道:“松柏虽是常青不凋,然而能否成才,仍需凭借天时地利。世间万物,生灭有定数,强求不来。”

  “师尊——”陵越忽地抬头,明亮双目朝师父望去,“师尊虽常提及天命,可弟子深信事在人为,怎可轻言放弃?”

  他师徒二人一番对答,登时将陵越背上的屠苏也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道:“师尊,不管结果怎样……也要试试看才知道。”

  紫胤转头瞧着自己两个小徒弟,不禁在内心深处喟叹一声,想他二人终不是清修入仙的性情,此一生该如何走下去、会见到怎样广阔的天地,实在无可预料。便如这尚幼的松柏一样,不知究竟会长成何等模样?

  他虽教导弟子要顺应天意,然而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却又无法真正安心放手。想来,即使历遍了世情、悟道成仙,终究还是会有诸多牵挂罢。

  ——只愿,他身边的这几名少年,是那最后能成活下来的松柏吧。然后,终有一日,能生出亭亭如盖的枝叶。

  那时的陵越与屠苏,全然不知师父心中所想。屠苏开口辩了一句,随即又合上了眼,陵越道了声“师弟”,不听他应答,便知他实在是累极了,便不再唤他,转头又问:“弟子先前也曾翻阅书籍,仍有多处不明。却不知师尊怎会对种植一道,了如指掌?”

  紫胤沉敛肃冷,除教导以外,极少与弟子闲谈,陵越屠苏对师尊敬畏有加,也从不过问。然而,或许是这一夜的雪落得太过轻柔,教人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紫胤略微一愣,便答道:

  “许多年前,也曾与友人一同种树。”

  昔日天火陨落,昆仑山下气候变迁,即便用水灵珠之力,也只能缓解一时,此后的许多年里,他也曾与同伴陆续手植了不少树木。那时他曾有位挚友,在山上独居多年,对山林之事,最是了解。

  后来,千里黄沙扬尘,终又回复旧日的草木葱茏,岁岁年年,枯黄转新绿,循环往复。只是,身边友人一个接一个的凋零,却是再也不能归来。

  陵越继续问着:“莫非也是在昆仑一带?”

  “便是月河谷,曾经也是沙漠。”

  陵越与师尊共同下山时,也曾去过那里,只记得是片极美的绿洲,泉水蜿蜒着穿城,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弯新月,却是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过去是怎样一片荒凉的沙漠?他听闻此言,更添了几分信心,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正想着,却见眼前紫胤的身影忽地一滞,他凑上前看时,却是芙蕖睡得正香,整个脑袋全靠在紫胤的臂弯里。小姑娘最是爱美,寒冬腊月也不忘记采了红梅花别在头上,此刻花瓣被挤得扁平,红艳艳的汁水全蹭在他袖子上。

  紫胤生性最爱洁,衣衫上连一点灰尘也不能沾,对自己的爱剑更是时常擦拭,如今见到这般情形,只有无奈一声长叹。而那边陵越忍了许久,终还是笑了出来。

  一阵山风漫卷,带起隐隐的梅花清香,身后无数松枝随风轻摆,竟也有了几分松涛万壑的意蕴。鹅毛白雪从阴霾的天空上不停地落下,越下越大了。


* * *

  第二年,陵越到了弱冠年纪。初春与众位同门比武较艺,凭一柄霄河长剑、一套空明剑法技压全场,往年还有不少同门直呼他“陵越师兄”,到如今全改了口,皆称他一声“大师兄”。

  脱下云白短衫,换上深紫长衣,再由紫胤亲手为他加了玉冠,便是成人了。谈吐处事之际,也开始学着师父的模样,越加的沉稳端凝。

  百里屠苏入门已有五年,虽被掌门下了禁令,不得离开昆仑山,然而从这一年起,也被师尊或是师兄带着,在昆仑一带处置些简单的事务。

  芙蕖却仍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仿佛只要有两位师兄在身边,便什么也不必担心,成天无忧无虑。她剑技逐渐精湛,最爱干的事渐渐变成了在侠义榜上翻榜单,见到了有趣的任务,便拖着陵越与屠苏去挑战各路人马。

  时光慢悠悠地滑过,除了山谷中的松柏悄无声息地长高以外,别的,似乎一如往常。

  那一日,三人在谷道旁,偶然救下一株险些被蛊雕吞吃的兰仙。三柄长剑如流星堕雨般一齐掼出,顷刻将那雕怪钉在地下,剑法精妙无匹,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兰仙化作一位青衫少年,自称名叫幽兰,前来昆仑修行,却因气候恶劣,令他元神日渐衰弱,甚至无法下山。

  师兄妹三人略作商议,便由陵越御剑携他返回故土。临行前,幽兰作为答谢,送了几枝玉山竹给三人,随即离去。

  百里屠苏手中握着竹节,望着陵越登剑乘风,一路下了山,目光中不由得又露出羡慕的神采来。

  芙蕖在旁瞧见,微笑道:“屠苏师兄,等再过几年,你也能下山了呀。”

  屠苏却只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心中却想,兰草亦有故乡,而他自己身世有诸多隐秘,故土在何处,灭族仇人在何方,身中煞气如何消解,却是没有半分头绪。

  屠绝鬼气,苏醒人魂,究竟,要等到哪一日。

  他低头看手中幼竹,想到去年与师兄同抄那召南经,卷中有载,玉山竹不同寻常翠竹,最耐苦寒,随处可生,便道:“师妹,将它也种下吧。”

  芙蕖最是贪玩,听到这话连连答应:“好好,咱们去种在山谷里,不然全是松柏,多单调!”

  两人找来竹篮,将竹节吊在水面上,几日后,当下端生出了细长的根须,便将它埋入山坳的向阳处。刚下土时,细细的像是经不起风吹,然而种下它,便像是种下了虽然单薄却不灭的希望。

  玉山竹果然极易成活,无论漂泊至何方,随意往土中一插,便枝繁叶茂。经过一春一夏,窜得倒比松柏还高了,到了秋日,已然成林。

  再过一个冬,师兄妹三人将此事秉告了掌门涵素真人,于是,待到次年春日,众位天墉弟子纷纷在荒芜的山谷中植下树木。昔日登高眺望时,只见得西面山峰萧杀一片,而今再看,已是连绵不绝的涨眼明绿扑面而来。

  后来,百里屠苏因被同门误会、私逃下山那年,在山脚下的小茶馆中,听到有行脚商人议论纷纷,皆说这两年西山的路途上,风沙小了不少,比以往好走多了。

  那时,门外传来错杂的脚步声,又轻又稳,屠苏在天墉城上八年,一听便知是门中弟子追来了。他一手抄起放在案上的焚寂,几步掠至窗前,一纵身便翻了出去。

  虽然在四处奔逃的危机中,然而,听到那般的议论,屠苏心中也不免升起一阵近乎于得意的轻快之情来。往日光景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禁微微勾起唇角,脚步却丝毫不停,一路奔过小巷,飞快地出了城。

  清晨的第一线阳光照上了他的脸,足底的官道笔直铺向天尽头,不知终点在何方。

 

下篇、亭亭已如盖


  百里屠苏离开天墉城的时间并不算长。

  和在山上的八年比起来,这几个月的时光,短得恍若一瞬。

  却又仿佛天长地久。

  陵越从铁柱观回来后,便未再提过下山找寻师弟一事。涵素掌门年岁渐长,常有力不从心之感,索性将门中大半事务交与陵越处置,重托之心,已是十分明显。

  芙蕖下山走了一遭,也逐渐脱去少女的稚气,举手投足间,比往日稳重许多。

  屠苏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书信,自万里之外寄到陵越手中的时候,距离信尾所署的日期,已过去两月有余。

  信上并无太多言语,无非是再寻常不过的问候,唯有一件事算得上有趣——屠苏前往祖洲仙境时,见到了昔年偶遇的幽兰。因此君在侠义榜上有名,还与他比试了一场。

  除此以外,信中所附的,还有梅花、桂花、桃花等等众多花种,末尾注了一句:若能在昆仑山中成活,想必芙蕖师妹亦会开心。

  陵越无奈一摇头,将信递给芙蕖。

  芙蕖仔细读了一遍,看到末尾处,不由得笑出声来,说道:“屠苏师兄一切都好,芙蕖也就放心啦。大师兄你说,屠苏师兄什么时候才肯回来呀?”

  “随他罢。”陵越微哼了一声,“上次便宜了他,下次见他,定要好好比试一场。”

  “哎,千万别!你们两个上次打的还不够?”

  正说着,门外忽有弟子来报,说执剑长老从山下回来了,命大师兄前去见他。

  陵越一路奔去剑塔,然而从紫胤口中得知的,却是已将师弟逐出师门的消息。

  信纸微凉的触感犹存于掌间,然而终是光阴似水,世事变迁,莫测无常。

  师徒二人一夕长谈,多年来,屠苏身上的种种不解谜团,终于全部水落石出。

  起身离开之前,陵越对紫胤道:

  “师尊,无论百里屠苏身为何人,所做何事,他只是我师弟。”

  ——是啊,有和不同呢。即便他身为半魂之人、焚寂剑灵,即便他身中阴煞封印,于他而言,他只是那个昔日与他一同种下松柏,沉默却坚毅的少年。

  只是他的师弟。

  紫胤闻言,略一颔首,之后未再说什么,慢慢阖起了双目。

  推开门时,屋外正是繁星漫天。芙蕖托着下巴坐在石级上,一眼见到陵越,只唤了一声:“大师兄……”语声已哽咽了。

  陵越知道她已全部听到,心中叹息一声,在她身边停步,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道:

  “道不同,又如何?至少……情谊永在。”

  然而芙蕖听了这话却更加伤心,垂下头,用双手掩住脸,泪水慢慢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到裙子上。

  陵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在她身边坐下来,隔了好一会,才又低声开口:“师妹,别难过。”


* * *


  百里屠苏再次回到天墉城的时候,却是要解开煞气封印,前去蓬莱,斩断千年来未解的业障因果。

  展剑坛上,师兄妹三人最后一次聚首,寥寥几语,定下三年之约,之后相对无言,只闻得昆仑绝顶上风声萧萧,流云漫卷。

  仿佛该说的,都已在过去的八年中,全部说尽了。

  拱手道一声珍重,青年自此下了天墉城,不再回头。

  第二日清晨陵越醒来,只见榻边几案上,放着一枝新折的松枝,那样苍翠的颜色,将幽暗清冷的室内都映亮了几分。

  他拾起那截松枝,仔细端详了片刻,恍然间便已什么都明白了。

  ——那是屠苏在临行前,折下赠给他的。

  昔日在铁柱观底,最危急之刻,他对他说,至少留得一人回昆仑山。

  而他也对他说,你我至少活下一人,所以,你走,我留。

  他这不肖师弟,自来叛经离道,执拗非常,被人误会不肯解释,下了天墉城便不肯归来,也不知这些年来,师尊与师兄的训导,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然而此刻陵越却终于明白,其实山上的这些年,早在屠苏的生命中刻下无法磨灭的痕迹。他手中执一柄剑,是为斩断孽缘,是为守护珍惜之人。君子一诺重千金,他立下三年之约,必会毫不犹疑的遵守,绝无反悔。

  假若……他当真能归来。

  ——此去一别,师兄与芙蕖都要保重。

  昨日离开展剑坛之前,屠苏是这样说的。

  松柏最是寿长坚韧,若是百里屠苏不能归返,那么他陵越,则该将这未尽之路走下去。

  陵越手中紧紧握住那杆修长的松枝,第一次觉得,这么多年积攒的情谊,恍若最深沉的重担,沉甸甸压在他心上与肩上,几乎透不过气来。


* * *

  草木一岁一枯荣,反复循环,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岁。

  新掌门继位后,紫胤真人便解剑隐居,于是,天墉城的执剑长老位,始终空悬无主。

  昔年三位少年种植的松柏,终于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枝叶繁茂,姿态舒展犹如最柔韧的手臂,在山巅上织出一道绿色的屏障,阻挡住所有西去的风沙,再不能移。

  然而,百里屠苏当日亲手栽下的玉山竹,却在某年的春日开了花,此后,叶片便纷纷转做枯黄,风一吹,雨一般的飘落。

  陵越与芙蕖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企图救活这片竹林,然而竹子开花后,便是寿尽时,无论怎样,都已无可挽回。

  往日松柏还未成才时,蓬勃生长的玉山竹,如今终于静默着退离了这曾属于它的一片天地,归尘归土。

  初冬时节,城中已落了一层薄雪,而西面的山坳中,依旧是一派的苍翠。

  陵越踏上谷中柔软的土地,枯萎的竹叶在脚底发出轻微地断裂声响。淡金色的温暖阳光穿过松林,在他身上映出斑驳的绿影,微风拂过,树梢上的浮雪轻飘飘落下,宛若一袭莹白的轻纱。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虽然这片茂盛的松林已不必再由人刻意看护,然而,那日紫胤真人嘱咐之言,仿佛早已成了习惯。于是每隔三日,陵越与芙蕖还是会来到此处。

  芙蕖原本无声地跟在陵越身后,此刻忽然叹道:“师兄,其实……屠苏师兄,就像这玉山竹一样啊。”

  陵越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是的。”

  凌霜傲雪,挺拔坚韧,有着全然不输于松柏的顽强生命。只是,绚烂蓬勃之物,却往往不能长久,短暂的怒放之后,终会无声凋零。

  少年时,也曾以为,只要付诸努力,必会有所得,只要不放弃,必会将天命劳劳抓在手中。就连昔日植树,也不惜注以五行灵力,望其能够存活。

  然而年岁渐长,才知果然正如那日紫胤所言,万事万物终有定数,有些遗憾,即便倾尽一生之力,也难挽回。

  又怎能强求?

  无非是,顺应自然罢了。

  松林正中,留有一片空地,当日用剑尖在地上所划的简陋法阵,尚依稀可见。

  陵越挽起袍袖,在石上坐了下来,芙蕖也在他对面坐下,从宽袖内取出一个小小的酒瓶,还有三只青玉酒盏。

  她将手中酒瓶轻轻晃了两下,眨了眨眼,依稀还有往日少女时活泼的风情:“今日是冬至,师兄早忘了吧?”

  冬至回阳之日,亦是与亲人团聚之时。

  陵越不免无奈摇头,自嘲道:“天墉掌门与妙法长老,竟躲在松林里偷偷喝酒么?”

  “那又如何?”芙蕖笑了起来,俯身将酒杯斟满。

  正要去斟第三杯时,忽听陵越唤道:“师妹,你看。”沉静的语声中,竟含着多年未曾听到的讶异之情。

  芙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只见不远处,已开花枯萎的竹林间,竟又冒出了一棵棵的冬笋,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稚嫩可爱。

  原来竹林开花,并不是死亡,却是新生。

  只是,已经故去之人,还能否再归来?

  那时芙蕖觉得胸中一片酸涩,双眼也模糊起来,手指颤抖着握不住酒瓶,清冽的酒浆从杯口蜿蜒着淌下。她忙伸手拂去眼中泛起的泪,却禁不住问道:“屠苏师兄……究竟会不会回来?”

  “……”陵越摇了摇头,并未作答,只低声道:“我只知道,他若活着,必会遵守信约。”

  芙蕖听了,轻轻一点头,闭上了双目,耳边听得山风拂过松林,带起连绵不绝浪涛般地声响,心绪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而后她长长呼了口气,睁开眼,执起一杯酒,手一扬,将酒浆泼洒在林间,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这一杯,敬屠苏师兄。”

  ——也敬曾经三人一同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之后,她又捧起第二只酒盏,递给对面的陵越:“敬掌门师兄。”

  陵越伸手接过酒盏,恍惚间像是闻到风中飘来梅花清香,然而再仔细辩时,又像是没有。

  那日百里屠苏寄回的花种,种下后大半都没有成活,好像只有几株红梅,开在悬崖绝壁上。可林中的树木太多了,究竟长在何处,已记不清了。

  不过,那又怎样呢,寒梅与松柏一样,皆是常青不衰之物,多少年来,一直默然伴随着它一同生长。

  面前的芙蕖,早已非昔日少女,然而留存于陵越内心深处的,却是依旧许多年前的模样。记得那一个冬日雪夜,小姑娘困得在紫胤臂弯里睡着了,结果,插在发鬓上的红梅花儿,全染在云白的宽袖上,此后再也洗不净了。

  芙蕖望着陵越,倒有些诧异,不禁笑问:“师兄,你笑什么?”

  陵越将酒盏与芙蕖轻轻一碰,而后将酒一饮而下,答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往事罢了。”

  正说着,只听风中遥遥传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嗓音:“师父,你可在此处?”

  芙蕖忙将酒杯与酒瓶一齐敛起来,之后笑嘻嘻站起身:“师兄,小玉泱找你来啦,快去看看吧。”

 


尾声、故人陵上柏


  很多年后,沙漠化作绿洲,沧海也变成桑田,天墉城后山上一派的苍翠清奇,却已然没人记得,这片繁茂的森林,最初不过是三名少年心中,一点微薄却又长存不灭的希望。

  熙照入门五年,还是头一次跟师父来到这片林子里。

  一路上全是参天的松柏树,熙照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心想,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呀,和家乡的那些大森林相比,还差得远了。

  他年纪尚轻,想到什么,便随口说了出来。

  走在他身前的玉泱真人听了,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作答。

  又行了片刻,便见面前的一片柏树,生得异乎寻常的茂盛,因为枝干太过靠近彼此,每一株都奋力向上生长着,显得格外挺拔秀丽。

  树下立着一座小小的青石碑,上面也未署名。

  熙照来之前,曾被师父告知,今日是要来为师祖扫墓上香。见到这陵墓,像是明白了几分,却又有些疑惑,心想像陵越师祖那样的人,身后之事又怎会这般草率?

  正在盘算之际,却见师父已然当先跪下了,又沉声吩咐:“熙照,过来见你师祖吧。”

  熙照吓了一跳,知道这确凿无疑是陵越真人的陵墓了,便也忙跟着拜伏在地。

  师徒二人上过香后,熙照将手中所捧之物递到师父手中。玉泱真人接过,恭敬插在碑前的青玉长瓶中。

  那并不是寻常人上坟所供的物事,而是一截翠竹、一杆梅枝。

  ——据说,也是陵越真人生前的意思。

  熙照入门时,师祖已然仙去,于是,对这位天墉城的前掌门,他只有从长辈的言谈中,还有经库的典籍里,才能寻到一星半点的痕迹。

  提到师祖时,即便是从不多赞人半句的熙钰师兄,亦是一副神往的模样,叹道:可惜陵越师祖风姿,你从未见过,世上再无人能及。

  如今见到这青石碑、陵上柏、墓前的修竹老梅,熙照不由在心中想,此人行事如此与众不同,究竟生前是何等模样?

  却是再不可得知。

  那一刻,师徒二人皆沉默不语,暮春时节的熏风拂过丛林,带起万壑松涛之音。

  许多年前,昔日的青葱少年在草丛中盖着剑谱昏昏睡去,将柏树种子撒了满地,可又会想到,百年之后,自己也终将埋骨此处。

  前尘往事尽作烟云。

  唯有木叶常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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