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们所经历的中戏入学考试全程
(2011-05-07 22:3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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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予倩曹禺列斯里严正高兰龙须沟 |
分类: 投笔从戎演艺路 |
向北京,向中戏,向艺术圣殿!(从戎44)
1955年盛夏, 我由天津转赴北京到中央戏剧学院报到___入学考试报到. 那时, 学院对外地來京考生, 特别对调干考生照顾得特别好! 首先是提供住宿, 在东马蹄楼北端的三层, 专门辟出两间教室丶搭了几十张木板床, 供考生住宿. 记得日后成为同学的关尔佳丶郦子柏丶吳宏厚等人都曾在那里同室住宿应试. 考生之间互有交流, 互作提示指点, 气氛活跃, 我却一个人钻到背旮旯练习, 沒敢显摆, 特别为了准备那段<龙须沟>独白, 我到东不压桥河沟体验生活,去了好几次.
初试开始了! 分几个考场进行. 我们一批20人的考场在第4排演室, 又分4组进行, 每组5名考生, 进行约50分钟, 该场主考是严正老师和朱天秀等几位老师. 我们5人的准考证号是550021丶22丶23丶24丶25, 我是0024, 这是可记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刚进行两位, 我就被震惊了! 他们的条件是那样好丶水平是那样高! 金乃千朗诵克雷罗夫寓言<说慌话的人>,其水平丶其精釆程度, 我以为是迄今为止我听到过的最好的寓言朗诵, 吐字那么清楚, 声音那么悦耳, 表达那么鲜明丶生动丶流畅, 而且极有幽黙感. 他日后成为知名朗诵艺朮家, 绝非偶然. 另一位年令稍大些的, 显然已是位成熟的话剧演员, 朗诵水平也很高, 声音条件突出, 讲标准普通话, 一丶二丶三试都过最终虽未被录取, 我却永远记住他的名字和形象, 他原也是部队文工团的, 考试落榜后他到某省话剧团当了演员队长和副团长. 还有一个小伙子, 我们管他叫小海军, 原是海政文工团吹小号的, 喜欢话剧却沒接触过话剧, 反而考试时十分松弛. 5人中还有一位女考生, 叫席景彦, 原是防空军文工团的, 能说会唱, 是典型的部队文工团员, 朗诵的是契可夫<万尼亚舅舅>中索妮娅的独白, 也很准确到位. 再就是我了. 我朗诵了<天徳山的树>和<龙须沟>的独白, 最后老师让我做了一个极简单的命题即兴小品练习: “清晨出门丶看错表了”. 显然老师是在测试我的判断力和节奏感. 我象生活中真遇到类似情况般做了这个练习.
以上5名考生中, 有4位都來自部队文工团, 只金乃千一人是应届高中毕业生, 而且还曾是天津一中学生话剧团团长, 可见当时考生都有一定专业基础与艺朮理想, 做明星夢者极少, 热爱艺朮醉心话剧表演者众多. 以上5名考生全部进入二试, 而当日上午同一考场的其他3组15名考生, 几乎全部落榜!
进入复试(二试) 的约60人. 在一个大考场顺序进行, 考了整两天. 这回阵势浩大, 也相当隆重.
考场设在大舞蹈教室, 那是一溜五间宽敞的正房, 樑高丶壁厚丶窗明丶地净. 满室油漆地板还有地毯, 据说那曾是民国初年军阀靳云鹏公舘的大客厅, 还听说那曾是崔承喜舞蹈班的主要教室. 考场一侧两排桌椅, 是考官坐席; 另一侧是表演区, 有简单景片和备用道具, 沿南北墻根各有扶手椅5个, 是考生的坐位与候考席. 表演区前还架设了几盏聚光灯投射演区. 考试每场进行10人, 用时约1.5小时.
主考席的第一排, 坐着严正(系主任) 丶高兰(班主任) 丶张守维(副系主任, 电影与歌剧<白毛女>中杨白劳扮演者) 及表演丶台词丶声乐丶形体各专业及专业基础课老师. 第二排是观察席, 就座的是院系負责人与资深专家, 其中坐着<雷雨><日出><原野>的作者丶戏剧大师曹禺……
考试内容与初试类似, 但要仔细得多. 连身高丶体重丶视力丶听力的测査也尽在其中了. 当然朗诵和即兴表演仍是主要项目. 但对考生区别对待, 不搞平均主义, 散文丶诗歌丶寓言三种不同文体的作品朗诵, 有的考生三种都进行了, 有的一段即可, 不在数量, 而以主考老师的了解与鉴別为度. 老师们辨才之目是精确和厉害的!
我的第一段朗诵是<车过鸭绿江>,第二段是<龙须沟>独白, 进行前我想找件用作金魚缸的道具, 张守维老师这时递给我一个烟灰缸 “來这个吧!” 太好了! “物以寓情, 见物见人”, 这小小烟灰缸真帮了我的大忙了. 我假设它是小妞子生前玩过用过的金魚缸, 我看见它就象看见了小妞子红红的小脸蛋儿, 我爱抚着它就象爱抚着妞子乌黑的头发丶光洁的小辮. 此刻妞子仿佛复生了, 然而她己被龙须沟吞沒而去……我看看四周, 悲喜交集地哽咽着说出第一句台词 “北京解放半年了!......” 我非常投入, 非常感动, 甚至有点不可自持, 可能也感动了在场的人. 我向张老师交还烟灰缸时, 可能还淌着涙水, 于是当场主考高兰老师问了我一句 “你怎么那么爱哭啊?” 我不好直接作答说 “我本是个乐观主义者”, 我只好以微笑作答, 那潜意是 “您不瞧我念了两段什么样的内容嘛!” 独白一过, 即兴表演也免了. 于是把我叫到近前即席口试. 那时代口试内容政治性強, 记得主考老师就问了我一个问题, 一句话 “你有什么缺点?” 为什么问这个? 当时沒细想, 事后的分析是, 那时我还沒入党, 一个战场归來的志愿军文艺战士在考生登记表上 “政治靣貌”一栏是空白的. 靣对提问我想了想诚恳地回答道 “可能我有点儿单纯业务观点.”
这句话, 可惊动了一位大人物, 戏剧大师曹禺先生从第二排坐位上探身向前审视我半天, 并引发出其相当的判断思考. 大师可能在想 “单纯业务观点? 这种问题应是成熟知识分子们易遇的问题, 你一个部队文艺战士小青年何以有此问题?”……
那种气氛中考试, 可真要考生们点胆量丶能耐和功夫! 大家表现都不错, 单个被叫上台去, 在聚光灯下, 靣对包括中国话剧鼻祖丶中国工农红军戏剧开拓者和外国专家以及院内师生等特殊观众, 竟然沒有一个怯场的, 反而一上台便精神振奋, 甚至光彩熠熠. 唐纪琛朗诵的寓言<疙瘩闺女>和金乃千朗诵的寓言<说谎话的人>被台下师生看得叹为观止. 是年被录取的七名应届高中毕业生中的这两位, 在60年代的<东方红大歌舞>中担任了领诵. 列斯里专家考得很细, 加上翻译的时间和与院领导们的交谈研究, 从晚7时到近11时, 只考了十多个人.
那晚考试结束了,可还沒轮上我考呢,还剩八九人呐!校方通知我们 “别着急!明天上午9点正,在第3排演室,欧阳予倩老院长亲自考你们。”
1907年,18岁的欧阳予倩在日本东京,考入早稻田大学,同年加入中国留学生的第一个话剧社团 “春栁社”,演出了标志中国第一台话剧的《黑奴吁天录》,他与李息霜(即李叔同)丶曾孝谷丶谢抗白丶陆镜若丶吴我尊丶马绛士等志同道合者草创了中国现代话剧,并将戏剧作为救国惠民的文艺武器,为之毕生奋斗,时年66岁的欧阳老院长亲自主持最后阶段的考试,当是我们最大的幸事。
那天上午我们都提前到场,认真准备,可以说是以崇敬与虔诚之心接受老院长考察的.
那天,欧阳老穿一套灰色中山装,戴深度近视眼镜,
仔细观看考生报名表,
态度认真,
神情慈祥,
沒有威严感,
却极有亲和力,
对待考生十分尊重,
特别对我和王鹰等來自部队的考生均称同志,
绝不为难我们,
却要仔细地了解我们,
仔细到吐字丶发声,
他写了两个字让我准确分辨与朗读,
一个
“站”字和一个“赞”字,
即一个卷舌音丶一个平舌音;
他问王鹰
“春秋战国完了是哪一个朝代”,
那是在考查我们作一个演员必应知晓的历史文化知识;
他问我<西厢记>的作者是谁?
我答出來了:
王实甫,
接着问我
“那<长生殿>呢?”
我那时确实不知,
颇感慚愧.
这一问使我终生难忘,
也使我悟到
“演员必需有深厚文化功底”
的道理.
这次考试, 经历三番, 用时一周. 是极生动丶丰富丶深刻的学习, 尤其老院长最后一考, 在看过朗诵和小品继而进行口试时的点拨啟导, 影响了我们今后的艺术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