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位好友的十封信,写在2004年的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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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
XX,
你在“诗人”两字之前。
原来昨天已经写了一些,可我心中抵挡不住将今天的先说给你听。
1
早上去了北大听课。午饭前两节下午又两节,这四节是社会学相关的。然后本来想回去的我听到后面的同学在说待会下课去听西方美术史。你知道,我怎么可能会错过。而确实没有令我失望。多媒体大教室挤满了人,是公共的选修。第二讲,爱琴和古希腊美术的魅力(2)。看到这个标题,我心中狂喜。这是我最爱的希腊,最爱的艺术。
看着图片中无与伦比的美,以及老师的心醉的讲述(又有哪位艺术系的老师会不喜欢希腊呢?),我禁不住想飞去那遥远的时代,那遥远的文明,那奇迹。古希腊是人类文明的奇迹。后来的艺术再也无法企及的奇迹。这种完美感正像是人早已失落了的完美。一种从生命中升起的艺术由以同样的态度复回到生命中。这种高雅与亲切的完美融合后世中再也无法复现。它是个奇迹,而这个奇迹是那么唯一。“古希腊文明犹如人类的童年,后来的若想再模仿这样的艺术,只是不再自然的仿作。”老师这样说。
是的,我们再也无法复回童年。虽然一切伟大的艺术都与童年相连,却很难回归童年般完全如它所是的世界。可我无法想象,一个童年的心灵能具备这样的审美力,掌握这样的技能,创造出这样的艺术品。童年或许更多的是沉醉,而不是我们说的出神吧。而我总感觉这些艺术品却是和那些出神相连的。这里老师说了一个对于享受在古希腊的看法,“像天使一样陶醉其中”。怎么这个享受的定义和出神如此地吻合?那向天堂的一瞥与我说的一种纯粹的自由。这种感觉似乎无法在语言中解释了。而人们是否真的体会到自己也无法很好的判断。我想这种出神、享受的持续或许只能在艺术中表现吧。
可为什么古希腊的艺术具有如此的亲切感可以激动起千百年来的心灵呢?无需更多地学习那些审美能力便可以感受到这样的美。而现代的艺术却是区隔垒垒。艺术不再回顾日常经验。它欲飞向天堂。于是我们感受到了差别。似乎在古希腊人间已然是天堂,人们生活在天堂里,那些艺术正是在这样的神般的生活中浮现出的美感。而之后我们早已经失落了天堂,俗世的艺术无论如何向往天堂也无法再创造出包含着神圣、纯洁、生命的完美。XX,现代艺术不再有这样的亲切的美了。人与神从未如此地贴近。维特根斯坦曾说,想象一种语言就是想象一种生活方式。想象一种艺术呢?生活方式和生命光泽。
XX,希腊实在是被神宠爱的地方!她沐泽了多少世间的阳光!感觉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存在的澄明。就是我感觉的那些艺术品中有着的内泽(不知道内泽这个词是否有其他人用过)。像是那召唤着的声音来到了她的身上,于是她完整了,完美了。这种在凡间的完美令她如此亲切。想象从那件雕塑的眼里来看这个世界吧。会是多么地明澈!而惟有在这样的阳光中,才有如此美的文明,如此具有贴近生命本身的文明。
而中国这样的对照下显得如此阴暗。几千年的生命历程,仿佛一直生活在阴暗潮湿中
如果说生命是待被发掘的宝库,那么我们从来没有找到过钥匙。我不禁有些迷茫,我们的文明难道如此缺乏美感吗?整个文明对为什么没有对生命那神圣的美的深刻领悟呢?我们有的更多的是自然的美,和谐的美,却不曾有神所羡慕的美。唉,中国的神都是工具性的,而非精神性的(干旱时才会抬出龙王、求姻缘时才述苦月老)。
古希腊文明包含了多少我们连梦都梦不到的渴求。仅仅上面说到的,出神、亲切、生命,就已然彰显了如今我们生活的贫乏。通常说的贫乏是指众神遁去后有限理性的人的生命的黯淡。人们常说生命缩减成审美的对象。而这里的审美是多么没有灵魂的光泽。过多的渲染!哪里还有美?城市中处处透着矫情,落地的橱窗再是透亮也只是一个谎言。美怎么能是幻觉?百年千年后,人们会怎样来称呼我们这个时代?只是些喧哗与骚动?
2
犹如古希腊离我们远去般,诗仿佛也离我们远去了。
你说还不理解诗。不理解一堆词组合的原因和其中的意义。它那想说又未说的究竟是什么?大部分人都不理解。诗仿佛已然不合我们生活时代的节奏。人们认为每个时代都有其时代的文学艺术。然而,艺术并不是他们手中的常换的手机。“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古希腊的艺术于今日依旧灿烂。难道诗是例外?
不。这远不仅仅只是诗的遭遇。小说、戏剧、音乐、电影、雕塑、绘画、建筑、舞蹈……大部分人都不理解那些伟大的作品了。由于它涉及了过多的个体内在似乎永远无法清晰展现的东西?还是社会学中的文化资本,艺术场域的局限?或许很大部分确实。审美能力是与权力相伴的。大众一般无法获得高雅的艺术品味。没有其他的可能吗?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没有能力去欣赏感受一幅艺术品的能力吗?不能感受古希腊雕塑的那些美吗?如果有机会看到的话。
我不知道答案。没有做过调查。似乎所有的看到的书中都有这样的观点。通常也认为是这样,历史也具有这样的贵族高雅艺术等传统。可我想象,当一个从未受过高等教育的孩子看到一幅达芬奇的画时,产生了想做一个画家的冲动。我们都有这样类似的经历。例如听过小提琴,想成为音乐家什么的。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一个从未受过高等教育甚至没有受过教育的孩子能产生这样的冲动。能有一种感受到美的能力。天赋?也许。可感受美的能力我们向来是有的啊。如昆德拉所说的,任何时候,我们都是按照美的法则来编织自己的生活的。于是高等的审美教育、训练不等于给予我们辨别美感的能力。或许有更多技能方法来描述美是如何可能,但不能代替个人的审美。或许不够精致但未必失去根本性的感受。或许孩子的生活经历不够,言语表达能力也不够,无法全然领会一幅达利的画,无法描述出听过一首曲子后的感受。但这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增多会发生变化。
这里到我们的关键点。社会化中的审美变化。如果一个社会的人们的审美是从民间生长的,那么我们的孩子还是自然地保持审美能力的(如果不说增长);可如果是从工厂里加工出来的,被诱导的去审美消费,那么我们的孩子可能会审美退化,不再具有自己独特的与自身生命相连的审美感受。(参考了韩少功曾说的,大众文化是工业加工出来,而非从民间中生长出来的。)这真是矛盾。一方面追求个体独特性;一方面又唯恐落在众人之外。众多群落形式存在的人们的如此害怕孤独正是缺乏自我的表现啊。却还在群体中说寻求自我个性。
那么在将审美对象作为一种消费品时,诗、艺术怎么能不离我们远去呢?神圣怎么能不遁去呢?真正离我们而去的是感觉那无法言说事物的能力。而这能力曾在我们的童年中是多么地敏锐啊!而这能力是在自己对待自身生命的肤浅态度中自我放弃的。这却又是时代的产物。大众文化的产物。似乎是四周空气的压力使得人无法安宁于孤独的生命。然后我们说,这是被迫的。我们要生存后才能生活。于是人们在狂欢,在身体摆脱生命的盛宴上。可这与说我做媚俗的、市场的先赚够了钱再做孤独的、艺术的作品一样可笑。虽然这是个人对自己生命的态度,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可是一件作品之所以被成为艺术品,是由于作者的生命态度是艺术的,这种态度是从童年那里流出来的,是一生的整体,不是一幅我可以吃完了饭再继续玩的拼图。因为艺术有着所有过去的记忆。吃饭的样貌也将出现在作品中。一件艺术品在出生后人们将不仅仅审视作品本身,人们更多的是审视它背后的故事,作品背后的故事、背后的人、她的生命历程、她的创作动机、她具有的信念、灵感的来源、她对生命的态度……对于艺术家来说一件作品是完成了,但不完美,对于大众来说,作品可能是美的,但背后的故事不美。
历史将留下美丽的故事,流去不完美的作品。
可如果艺术家无法保持生存呢?艺术作品不被时代认可呢?艺术会指明出路。请回想一下你所了解的伟大的艺术家们。
XX,当你问到从一个孤独的生命里生长出来的诗我们作为他人怎么能够理解,我想我们不要被现在所谓的相对性笼罩。说着文明的不同,多元文化的存在,彼此之间不可理解。
这种相对性是个灾难。仿佛个体间是无法理解的。一个出自本身生命的东西怎么能被另一个人所感受呢?诗、艺术品是这样的例子吗?虽然海德格尔所说的存在是不可说的,有些神秘,但我觉得确实在生命深层的感受是可以上升到理解的。
这里仿佛有两层理解。一层是我们日常经验所说的生活世界的共识。这种共识是有类似契约、共同的生活方式(语言游戏)等等构筑理解的基础。这种理解一方面将不同文化之类的不同理解成不可理解的或者是很容易曲解的;另一方面也将即使在共同生活中的个体间的深层理解变得似乎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我们说的产生于一个我们之外的生命深处的诗,怎么能被我们所理解呢?当然我们能理解一些诗,不代表我们超凡的理解力,而恰是这些诗并未扎根在深处,并未真正进入我们说的第二层理解中。我们一看就理解的不是艺术品了,因为这些东西缺少的正是作者自己的言语。我们那么容易理解是因为它们浮于生活的表面,随处可见,只是它们包装更好些,加工地更精细些。而现在很多都是这样凭感觉写文章,似乎把灵感当作了菜肴,而事实上灵感仅仅是借给你一个锅子。不经过深刻思考的文字都只是一些轻浮。这些文字降低我们审美的能力。
对于什么是艺术,似乎已经说了不少了。那么我们如何去理解艺术?
领悟那种不得不的雕刻的原因,我想。事实上对作者本人来说说不上是原因,因为这种有些类似信念,类似爱,没有可指明的原因。想象一下,当你看到一件艺术品被其中的某些东西(例如说美,色调,反常的东西比如达利那柔软的时钟)震撼时的感觉,那么你究竟为什么震撼了。仿佛是某种既不在自己身上又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并非全然领悟,似乎有微弱的感染。像是也被某种光照耀了。那刹那,你自由,“如其所是”。你会颤抖吗?(这正是当初我取名《颤抖集》的由来。我只是她颤抖中的呼吸。记得这句话吗?我那是总感觉到这样的颤抖,感觉到似乎来自某处的召唤,那些藏匿了的美,唉,或许只能在孤独中才有可能发现,那时对海德格尔着迷,看了《存在与时间》、荷尔德林的一些诗,对存在有所感觉,但说不上真正理解。有些感觉我写进了那篇《画像》里。主要是末尾。这里提到就解释一下,或许你可以更理解那时的我。美在孤独中展现的感觉。)
那么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是存在。海德格尔的存在或许太神秘,我们把那召唤、我们思考所围绕的那个东西看作是心灵一个抽象的光源,类似想象一个能量场来源于无穷远处一个场源质点一样。实际上可以是虚拟抽象的。像是可以把摆动中的单摆看作是从最底处那点发出能量的。一般物理上叫这个为吸引子。海德格尔的存在我们近似把它看作存在子吧。那么存在的澄明也就看作是存在的亮光朗照。在这样的光照下世界才得以可见。否则便是黑暗的。存在的光源并非一直也并非对所有敞开着。存在的被遗忘便意味的夜的来临。“在这贫乏的时代做一个诗人意味着:在吟咏中摸索隐去的神的踪迹。正因为如此,诗人能在世界黑夜的时代里道出神圣。……哪里有贫乏,哪里就有诗性。”出自海德格尔的《林中路》。这就是夜的由来。这就是我常引用的那句“夜的贫乏”。感觉有些神秘。不过既然有可以思的,那为什么不能没有不能思的呢?这近似我说的内泽的由来但又有不同。
遮蔽。这是无光的原因。我们心灵的遮蔽怎么擦拭呢?通过知识?不对。知识本身更像一块脏了的布。反思?似乎也不能。反思总在分裂与融合中挣扎。这里有一个鸿沟。似乎在思考中是无法填补。是说不出的。维特根斯坦的神秘之物。因此我们需要行动实践。在时间中劳作。这正是人反思和实践的意义所在!
如其所是。似乎很容易。其实很难。天赋、思考和实践并不通常带到我们来到这个地方,也许这只是一条“林中路”。因此我们更需要艺术。得以借其中的光亮来给我们天堂的一瞥,在这样的阳光下我们可以如天使般享受,像一种生命完全与神圣融合。想象一下我们站在卫城,巴特农神殿前,当黄昏透过远古的石柱落在我们身上的时分……
如果我们一起站在那里,我们能理解彼此的感觉吗?我不知道。不过相信可以。因为这是我上面说的一堆第二层理解的想象中的实验。当然如果我们想古希腊的人那样生活,那么或许不需要这个黄昏,如果他们果真生活在本真中,具有这些艺术的内泽。可这些艺术的内泽本身就是从他们身上的感染的啊。
那么艺术为谁而作?是作者自身雕刻,发现、积聚内泽的过程,同时这些在过程中感染了光亮的作品便成为我们寻梦的地方。那里似乎有着所有梦的来源。如光如影。伯格曼说塔可夫斯基“捕捉生命一如倒映,一如梦境。”正是“光”与影的艺术。
回顾我们的文明,近代工业文明仅仅是几个世纪,所以或许我们可以不将现在的生活作为人所必然的生活,将科技作为人所必然的东西。未来的走向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或许看似很短的“林中路”其实是大尺度上的如果走林外路需要走几个世纪也未必能到的。说不定前面走着忽然发现了这条“林中路”就顺着走下去了。这种看似的重复、回归也许是可能的。
因为心灵的路是个迷。
杰
2004-9-26 夜
附录了一些碎语。
总觉得未来对我们这一代会是灾难性的,心灵世界的崩溃。
我现在需要发现一些出口。
发出第一个声音,呼喊还是叹息?
可怜那,一个失语者。
晚上7、8点时很困,躺在床上,想起了家,父母,还有过去。大多是小学和小学前。那时父母分隔两地我住在外婆家。3、4岁时才一家人聚在一起。之后小学4年级的寒假之前我白天除了学校基本上都在外婆家,父母都工作。我常常想起那些童年里的日子。今天回忆时忽然发觉以前许多次回忆中没有感受到的一些片断,原来我的童年时内心是和如今一样的孤独。这样的感觉让我一颤。记得前两年外婆家那些老房子被拆前,夜里我坐在门口沉默着,隔壁的婆婆跟我说,你和小时候一样文静。她说我从小就不爱说话。XX,你说是否那些孤独早就种植在我们童年的心里?
早晨起来,大四下的那些选择迫地我躲闪,尤其是放弃了去荷兰,天哪,我是多么希望去欧洲啊。何时能停止那些对自己、对别人的解说,得以和谐地生活。我不想承认这句早上从我头脑里跳出来的话,可现在写下的却是对它的又一次确认。
We have to keep saying, that’s the only way we keep ourselves
harmoniously living.
现在考虑最多的是美、爱、生命的激情、灵性、孤独、忧伤、绝望、幸福、想象、流浪……
这些正是艺术领域所阐释描绘的我们心灵的元素。似乎我的生命更贴近艺术而非理性。
然而我发觉其间的联系。一种伟大的理性是生长于艺术中的,而一种伟大的艺术是扎根于深刻的理性思考的。而要融合这两个在一般层次上矛盾的世界看来需要天赋和训练。
在陈嘉映那里看到这样一个罗素讲的关于维特根斯坦的小轶事:
年轻的维特根斯坦到剑桥后经常深感郁闷,半夜跑到他家一言不发地在他面前踱来踱去,已到中年名满天下的罗素就这么陪着他。有一次罗素问他:“你到底在思考什么——逻辑,还是你自己的罪孽?”维特根斯坦回答:“Both.”。
“对维特根斯坦来说,生命之谜和逻辑疑难互为表里。哲学差不多就是把我们最隐晦的灵魂和最明晰的逻辑联在一起的努力。”
2004-9-27午间
之七
XX,
在哪里都有一种声音,让我们的心不能安宁。
我们时常会厌恶自己,一如厌恶周身的事情。我在这儿做什么?我又是谁?
萨特写过一本书叫《恶心》,是他早期存在主义小说中的一部。主人公望着一棵树觉得恶心。因为它的不受改变是对人类尊严的蔑视。正如无序、死亡似乎是理性的耻辱。树在那里,无论我们赞美还是诅咒,都在那里。那么当我们发现自己的生活不在自己生命里的时候,当我们似乎只是自己生命的路人时,从我们的嘴唇中吐出的是那些词语呢?请不要沮丧,在那些阴天里。
阴天是思考的天气。如同秋天是孤独与爱的季节。天空里沉积着的阴霾,如黎明前的树林。当永恒的光芒散落时,拘起一口溪水,阴天让天空变得更为清澈。想象在远处奔跑,双足在林间散步。散步是为了停留。生命停留在哪里,哪里就有沉默与忧伤。哪里就有秋天永远的金黄。
然而我们已无法停留,无法倾听,无法去看了?那种令我们不再安宁的声音进入了我们的血液,融入了我们的生命,已然成了我们的语言?我们和那棵树之间有了共鸣。两根弦发出了奇异的和声。谁在弹奏?钢琴前的坐位虚空着。音符间互相感染,在时空中发出的声音,连梦都不得不辗转着回应。
命运?贝多芬!看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当你看着那些近乎是绝望中大声地以至于沉默的呼喊,那些撕心的字句过于残忍?而这种挣扎中有着所有高贵的血液的激涌,我甚至渴望这种挣扎,是雕刻时光中的洗礼。然而这种挣扎需要极大的勇气与力量。我们还有吗?
我们的神经已被烟酒般的大众文化所麻痹粗糙了,
你说审美入门读物。我看得非常少。欲速则不达。审美的基础不是技巧方法,而是生活、生命。在对于生命有深刻的理解中,去听那些大师的作品,看那些大师的作品,重复地听,重复地看。在有些自己的感觉后再去看一些他们的传记。重要的是他们作品中包含的对生命的态度。最后才是读一些关于他们作品的评论,创作技法。然而再重复。经典作品在于它的生命力。不要过早去读审美评论,这样你的头脑会成为他人的跑马场。
让自己的思想成长枯荣。
可以先去载一些古典时期的音乐来听。可以先听听巴赫的。古典与现代因素都可以在他那里找到,在西方音乐中是承上启下的。然后看看西方音乐史。多听听各种风格的音乐。之后你会发现流行音乐实在是很垃圾的。
你男友明年会过来?尊重他的选择吧。也许在一起会温暖些。做什么工作不重要,怎样活着才是重要的。纪伯伦曾说,“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成就了什么,而在于他想成就的是什么。”到过什么地方不重要,那些地名都不重要。
XX,在北京的日子,我忽然领悟到回忆是一种祈祷的方式。不知你是否有这样的感觉。于是我开始写大学《颤抖集》后的第二部集子,我把它命名为《祈祷集》。列了写作计划,可是最近要考研,所以只能忍受3个月了。刚回到家,还没有回过神来,北京的弦音还在持续,这封信于是比较粗糙。
附最近的两篇文章,希望你喜欢。
1)
叹息——
并不为爱所感激——
是一种祈祷,
并不为为人所熟悉。
无题
她在决定,
告别,那个呼吸。
不再去倾听
音符间的张力。
持续沉默的声音,
令她心神不宁。
哦,她已疲倦之极。
可犹豫不定的是
那目光缕缕,
比阳光下的螺纹更明晰。
他却在凝视
一只飞鸟留存的痕迹。
那个夏天的记忆,
倏然间融于天际。
2)
祈祷着的回忆
是否必须记得那些地名,
才能说起那个故事的寓意?
远古延绵来的黄昏,
是否依旧在湖面叹息?
那提琴的颤痕里,
记忆又如何得以持续?
是否如地图里的呼吸?
只停留在时间的墙壁里。
而回音,
在那通光的圆顶下,是
一个祈祷着的回忆。
杰
2004-10-13午后
之八
XX,
展信佳。上回写的还是10月中旬,晃眼间便去了一月。秋近深处,细雨难眠。
今早重翻红楼梦,发觉其中韵妙无穷,自己以前所写的与之何止天壤之别。用字用意之巧,只能说是尽得风流。梦文里才子佳人曲幽烛残,婉转玲珑凄艳之处诗画难表,我们这代人又能体悟几许?很难想象如今写作的人不去细细推敲这部有着传统文化精髓的作品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可惜大学里一心于西学中文底子还是弱得很。希望有机会好好补补。
这是我最近在想学着写小说时发觉若不将西学融于中文则会形神不附。汉字字体也有此限制。象形字的力度在现在沦为翻译语言实在可叹。汉语诗完全可以超越西方的各类诗至少开创自己独特的风格。诗写到极处字形间都开始入画。想到古时诗书画一体正是我们艺术的精髓啊。这种艺术西方是完全没有的。可惜现在新诗尚未登堂入室。我指的是融古今中外一体的那种风格。也许这个时代还未到来。我虽想但如学琴一般,时机已逝。那种化境神韵也许永不得悟。文如其人。我想说得妥切些是文如其梦吧。
峰回路转,不知你近来如何?有空说说你今后的打算?每每写信都是我自顾自说,有时自视甚高有时自觉浅薄,或是无处去说只能写在这里了。山不在高水不在深,黯然神伤何人知。
杰
2004-11-13
生活的酒必须一饮到底无法浅尝则止。因为那只酒杯造型奇特,空杯才能站立。
之九
XX,
展信佳。这些天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居然没有见到实在遗憾。没有想到一年去得如此地早又一年来得如此地快。冬夜苍冷而幽深,静静地像一棵树,敛藏在一个淡漠的院子里。我走在了哪里常常想,是一个没有出口的院子?花园坟墓天堂。
我在昆德拉的《被背叛的遗嘱》里看到这样一个说法在西方人们喜欢在屋子里放一块地毯(土耳其地毯?)因为他们认为地毯是花园的缩影,而我觉得花园是天堂的缩影。如果以后找到这样的地毯一定买一块送你,你说好吗?
但不要被坟墓这个词吓到。具有无限深度的死亡,在痛苦和悲愁、回忆和遗忘间有着一个永恒的诗意来源。在震颤中人们被一种庄严感染,不去责备死亡将一个生命终结合上了幸福的光芒,而去感受一个生命的和谐完满,一个相遇,冬夜里苍淡沉默的星。不懂这样的痛苦与悲愁不懂这样的结束与相遇,如何能懂得幸福与诗意。逃避痛苦不如说是里尔克说的浪费痛苦。
加缪说人们只有在希望得到不可能的东西时才转向上帝(We turn toward God only to obtain the
impossible.)。天堂也是一样。我们真的相信天堂吗?我并没有这样的信仰。我们不能把西方的天堂带到我们的生活里。我们的文明中那些我们难以想象的高度的智慧和自然会让我们惊疑不已。这让我们扎根于土地,一旦跃出后将迷茫不已。没有道路通向天堂,尘世是唯一的天堂,正如很多人说的那样。
很难说出如今的感觉。感觉。这个在这个时代被滥用了词。这确实是个滥用语言的时代。未被解释的符号尘土般迷离于我们的呼吸里。感觉。除了缩减还有其他的可能吗?这些词语的噪音比塑料泡沫摩擦的扭人的上升音更摧残灵魂。群蚁般啃噬树的脉络。只想冲出去在雪里打滚然后铺展在冬天阳光里蒸发湿气般驱散这些声音。然而无处可逃。屋子里,公车上,商店里,道路上,像阴魂一样弥烂在土地与天空下我们栖居的家园里。弥烂的家园里便布满了香水暖醺醺地湮没活人像被拐走的女人以死去的天使的心灵里更大的天赋来将男人捕获齐声沉沦。
我走在了哪里?如果说生活在战斗与轻松之间有若飞翔,可如今战斗不是战斗,轻松不是轻松,飞翔更不是飞翔。飞翔这个词已然褪去了色泽。心灵也会是一样?XX,拒绝浮躁媚俗之后孤独的跋涉让人疲倦。作家艺术家们创造自己的心灵世界,我害怕自己身上的冲动有一天忽然像积雪一样消融。我究竟想创造一个怎样的心灵世界呢?用什么要多久如何来建造自己的屋舍?无比厚重的是现实的砖石。
走在这个冬夜里,叹息的声音徜徉在不远处,“……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在林荫道上来回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杰
2005-1-1深夜
XX,
刚一口气看了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心里不住地颤动,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读《少年维特的烦恼》,读《红与黑》《巴马修道院》司汤达写的那些小说时的激动。小说里那些敏感腼腆心中却孕藏着深沉浓烈激越的情感的人是多么让我陶醉,那些敏感而善感的心是多么温柔,为了一个词一个手势一个想念常会在无人处哭泣,为了一个冲动常常焦虑颤抖心神激荡,那个晚上于连想握住德•莱纳夫人的手……我是多么喜欢《红与黑》,之后找了所有的司汤达的小说来读,那些感受在今晚又涌起,既温暖又苦涩,我又见到了那个多愁善感的心灵,然而这一切在往梦的深处逝去,这片土地容不下敏感脆弱的心灵了,那些曾经激动我们的心的会永远继续激动我们吗?
不知道你看过没有《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在附件里贴给了你。这种有些极端的情感我比较喜欢,希望你会喜欢。边缘的仿佛带我们到了看望另一个世界的门口,那里是生命的花园吗?
杰
2005-1-3晚
只是失落的幸福让我们写作,没有别的缘由。
之十
XX,
考研多天前就结束了,感觉一般,幸亏题目理解类的多概念性的少,辛苦一周给父母和自己都算勉强有个交代吧。我做事总是兴致来了就匆匆跑去一会儿兴趣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因此到现在还是没有什么作为。
年少轻狂,才情横溢?星辰都在缝隙间逃逸。我以为能够看透,试想一旦看透便可纵身逍逸淡泊无求,老庄的无为无外是看破后的遁逸,无所谓出入之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你说到结婚。唉,生活逐渐黯淡时,人们想起了结婚。“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孤独层层叠叠垒成了殿堂的拱门。我也想过结婚其实一直想:
)特别在一些压抑地无法入睡又感到孤独涌来的夜里,然而这不外乎是逃避一种方式。你说如果没意思就结婚那不是围城之境吗?精神之路如同在世修行,愈进愈险,而不进却无处可退。除非麻痹自己停止挣扎也就是自毁了。自毁倾向或许正是由此而来吧。
一门课不及格没什么关系吧。你换了专业已经读得非常辛苦了。教授用中文还是英文骂你啊?多参加些体育活动锻炼锻炼身体同时也可以多认识些朋友啊,总好过每天对这机器人吧。想起来还没听过你说起喜欢什么运动啊?不过从烤牛肉里看起来你生活还是像阳光里舒展的被子,房子搬好了吗?我上星期已经收到你的信了。那时在看《大唐双龙传》,武侠的,回信回到一般觉得整个人还在武侠世界里结结巴巴地就没写完,一压就到现在才继续,女侠见谅。“千古文人侠客梦”,“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近些年来武侠剧如潮涌也是“人心所向”吧。从毕业后去北京开始我一直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缠绕,直到前些日子看到周汝昌讲红楼梦中的“沁芳”的两字的关键意义才忽然开朗。“芳”即是落花,“沁”即“浸于水”。王实甫的《西厢记》里崔莺莺唱道是,“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周老指出这都可溯源于杜少陵《曲江》诗中的“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从“沁”字我得到了如今的“闷”字。在红楼梦中贯穿的中华文化两条主脉中的“仁义”孔孟自修待人之道现已似断非断,而另一条才情灵秀之气则如三峡不再内外兼失,沁于池而止于海,任城市多姿妖娆感觉像杜尚之后艺术的荒诞,“诸神就这样终于离去,留下的空白被神话的历史学与心理学的探险所填补。”
于是我得出了“闷”作为概况现今人的心境。心在门内岂能不闷!逃无可逃,去无可去,无灵秀无智慧,心非是花落水流红,却是一切皆在门内却又一无所有!
当我走在路上厚重的忧郁压来,我知道这是种无可逃避的抑郁。回到前面说的,不进就只能麻痹自己,垂云落霞掩青林,岁月就蹉跎去了。于是我期盼能写出一本关于“闷”的书来,我相信如果能写出一定是经典写不出就一切休提。
正如你在第二封信中说的,人内心的矛盾是非常值得写的东西。福克纳在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演说里写道,“今天从事写作的男女青年已经忘记了人类内心的冲突。而这本身就能就好作品。因为这是唯一值得写、值得呕心沥血地去写的题材。”
而这也正是文学所“思”的。海德格尔后西方形而上学突破至“有无”之境与中华传统贯通,伽达默尔认为西方资源已竭转向东方求溯。哲学史上西方侧身于“有”而忽略了“无”,我们传统则在“有意无意”间。“有无”在于“灵”与“思”,非言语可表。而写作即是思。与哲学的区别只在于不同思的途径。但仅有思是不够的。唉,说起来话就长了。XX,没睡着吧。推窗望月或许是门内人抑郁难解时能做的吧。想起我喜欢的李太白的五绝《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怨都写得玲珑剔透,看来是怨比闷好多了。所以说是闷死人多怨死人少吧。
耳边似又响起《大唐》里石之轩得法前的悲歌,“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杰
200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