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園
(2011-06-22 06:47:26)
标签:
杂谈 |
自从偶然发现枣园不卖门票了,我就常去枣园。延安这地方,七沟八岔的,没什么景致。滚滚延河水,巍巍宝塔山。这话我记得好像曾印在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上,也是全国人民想象中的延安。没来过延安的大概还会那样想象,来过的也许并不会显示出特别的失望,毕竟,在日新月异的祖国大地,这里的变化还没有超出他们的心理预期。我几乎每天都要经过熙来攘往的延河大桥,目睹延河这十几年来被不断蹂躏的历史。河床被两边林立的高楼挤得剩窄窄一沟,纵如此,河床还是显得宽阔,延河的水实在是太少了。少的一台挖沟机挖一条小沟,延河就缩进去不见了。十多年来,延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挖来挖去,最近终于挖出了结果,延河大桥下游建了橡胶坝,电视台的主持人动情的说,滚滚延河水再现延安了。依我看,这个据说花了几个亿的结果除了把原来过往人们从桥上扔到河床上的垃圾浮了起来,别无它用。反倒是给消防队增加了负担,因为有不少想不开的从桥上跳下去陷在淤泥里出不来,电视台也因此有题材做了期有趣的节目,但电视台的兴奋不会持续太久,过不了多久,淤泥就会淤积到让自杀者丧失跳下去的勇气。以领导的意思,大概是想把延安也打造成有山有水的江南,我在报社印刷厂就见过环卫局的领导看印出来的宣传海报得意的说,看起来和上海一样。这么一个干沟,干燥的山,干燥的空气,尘土飞扬,嗅不到一点水分的味儿,他们竟然能想到上海,领导的脑筋真是富于幻想。我想到纪录片看到毛时期的延安,人们站在清凉山上跳水,搞渡河游泳赛,清晨在延河边饮马刷牙,真是替延河感叹,它做梦也想不到几十年时间自己就变成如今这样子。宝塔山也不巍巍了,下面的楼一个个长得比它还巍巍。延安的山也没什么意思,树多是后来栽种的,缺乏水分半死不活的,只有夏天才有点绿意。外地人来了了个心愿尚欲一观,本地人多没那个心情,再说还要门票。不收门票的清凉山山根下就是延安有名的穷人区狮子巷,山上又有个半新不旧的庙,长一山好松树,可惜树下全是垃圾。要说延安可看的地方,还得感谢那几个老人家。他们老哥们几个在延安尽拣好地方住,以前都是地主的院落,不知怎么都到了他们手里,也全亏了他们,延安算是保留了几处古迹。虽然比不上江南的大院,但那些老房子老树让人们依稀辨得一种属于本地的古朴醇厚之美。延安要找这样的老树老房子,已经万难了。比较起来,凤凰山的院落有点小,杨家岭的倒大,两边多有山木,只是穿沟而过的马路坏事,终日拖拉机轰鸣,少了幽静的味儿。枣园远离闹市,院子大,古木参天,百鸟相鸣,树下绿草如茵,古朴的房舍掩映其间,真是一处好地方。远道而来五湖四海的游人见过大世面,这样的小情趣自然不以为意,但对于我这个本地人,这里简直是理想的乐园。
枣园的树,北边老人家们旧居窑洞一片是些老槐树白杨树柳树,南边延安时期各机关几十亩的院子则是核桃树杏树梨树桑树。这些树都是老树,说不清它们的年代,但个个都大的惊人。有棵老槐树,两个大人都不能合抱。奇的是那些果树,以我在农村的经验,果树生长最慢,十几年也不见长,但这些果树棵棵干粗叶茂,枝条漫展,这两天正是果实累累的时候,一地熟透掉落的桑葚,杏儿半黄,核桃在叶片间浑圆饱满三五成团,但只能望树兴叹,够不着,有两个园里的工人拿一根长竹竿,噼噼啪啪敲了一阵,提了半塑料袋黄杏边走边吃,过来两个女生瞧见袋子里红黄可爱,站在树下张望,“哪里的杏,我怎么看不见?”工人的嘴里大概塞了一口的杏,含糊不清的答,“这么大的杏还看不见!”树太大,叶太密,的确不好看。我在树下睡了半天,以为头顶上的都是叶子,还高兴的想到今日终于理解了杜甫诗“青云羞叶密”的意象,头顶的这棵树,倒真是浮在天空的一团青云,这样想着,看重重叠叠的叶子,看密密的叶片间漏进的阳光,怎么有些叶子就变成一颗颗的靑杏,而且越看越多。来旅游的人多在旧居那一片转转就走了,山南海北的,操各地的口音,远远听着更觉此处的静谧。果园里大片的空地以前应该是菜地,现在不种菜了,为了美观都植了草坪,大片绵密的草坪,衬着一棵棵大树,树下黄砖小路周廻坏绕,令人觉得无比的开阔幽美。春天的草坪,蒲公英的黄花,一大片一大片碎碎地浮在草面上,招引的春日的阳光更显柔和。成熟的蒲公英常被孩子们竞相采摘,但不几天又是毛茸茸一片。这些日子正是昆虫滋生的日子,草坪间不时停落羽毛鲜艳的飞鸟,翘翘然三五成群地觅食,燕子在大树间不停的高下飞舞,织出一张变幻莫测灵动的大网,啄木鸟扑楞扑楞地贴着草地飞过,树冠里不知名的鸟好听的鸣叫,躺在树下听着看着,我一时觉得自己就是园子的主人。那些老树见证过的历史过于沧桑,有时甚至扑朔迷离的令人怀疑历史的真实存在,唯有眼前耳边的美景,只要我躺在这儿,就为我所有。
枣园奇怪的是没有老枣树,有的是植了不多久的小枣树,在那么大的老树下,长的也不好。枣园一年四季除了冬天略显萧条外,都有看头。春天是杏花和梨花,杏花梨花本来也没什么看头,但那么大的杏树梨树开花了,情况就不一样了。白白的一树细花,即便是微风,也时时下着花雨,草地上厚厚的浮一层,都盖住了刚刚萌芽的绿色。一树树花远观最佳,只有远观才能看出花树幽美巨大的轮廓,站在树下,反而被纷繁的花瓣迷了眼睛。嗅着远远飘来的清香,我同样想到杜甫那一句“白雪避花繁”。秋天可看的是旧居前的高可参天的老槐,那么大的树,顶了一树树细碎的黄叶,高高的点缀着北方湛蓝的的晴空,秋风起处,黄叶漫天飘落,落在小路上,落在秋天绵密的草坪的草尖上,黄绿相间,给人的感觉不是秋天的萧疏,反而是一种华丽飘逸的美。
枣园有一段保留了延安时期的石片路,这在我们陕北很常见,下雨下雪防滑防泥泞,砌成凹形石片高低不平也兼有排水的作用,来的游客都要在导游的带领下感受一下老人家们曾实实在在走过的路。秋天半黄半绿的槐树叶子落在路上,缓步而上,听风沙沙的吹着树叶,逐一走进土墙旧瓦石桌石凳同样黄叶铺地的窑洞院落,真是令人愉悦。可惜这样的路少了,近来连白杨树夹道的青砖路也被换成打磨平整的石块路,那种机器加工的平整与园子的自然古朴显得格格不入,但没什么办法,我们现在崇尚的就是这样的整齐呆板。有很多事做了其实比不做要坏,比如枣园,就那些老树老房子,反倒成了最珍贵的东西。
枣园可看的还有那些古朴典雅的建筑,不知出于何人之手,但一定是真正的建筑师。现在这些建筑都是文物没人住,我甚至动了在这里当管理员的念头,想想终日住在这些大树掩映的房子里,一定会时时充满着奇妙的幻想和生活的真实。这样的想法不能实现,能做的是时时来这里走走,看看里面摆设的古旧的家具,在房檐下走廊里看雨中的枣园,丝丝的雨无声的落入绿油油的草坪,却在核桃树杏树桑树或肥大或碎小的叶片间奏出美妙自然的音乐,雨滴也顺着屋瓦从檐头滑落,落入屋前沙石上经年雨滴蚀成的一溜小石坑,溅出朵朵水花,园子里雨雾缭绕,凉风忽而绕着走廊的青砖柱子窜进来,撩拨的得结在干燥砖石间的蛛网微微抖动,一切都让人觉得感动。房子里曾经住过的人和曾经发生的影响历史的大事,都不能引起我的什么遐想,我只是觉得,在城市生活的漩涡里,这里有属于我的暂时的宁静。
靠近枣园,有一个延安干部学院,占地面积巨大,建设豪华,有我们这些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网球场,但给我的印象是,终年的空旷无人和大门口几个呆板的保安。干部学院隔壁耗巨资修了一个公园,有些人造的水池,人造的荷花,从各处挖来的大树,但大都没有成活,成活的巨大的树干挑着稀疏的几片叶子,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公园里尽有豪华的建筑豪华的地砖,但还是给人荒凉感。前段时间陪儿子玩,渐渐的厌倦了,来到枣园,看到这些大树,就觉得还是枣园好。枣园另一侧的沟里为人民服务讲话处,有一片白杨林,秋天干枯的杨树叶子厚厚的盖了地面,踩上去沙沙脆响,也是个好去处。原来王家坪纪念馆也有一片白杨林,长的更加高大,后来修新纪念馆都看了,实在可惜。王家坪就只剩下开阔的大广场,老人家铜像前渺小的摆着几盆花。也不知是哪位优秀的设计师的杰作,纪念馆楼和广场都贴着灰白瓷砖,远望去连个轮廓也辨不清。
来延安旅游的人,我这算是个旅游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