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车马喧
(2019-04-15 19:3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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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文化杂谈 |
门前车马喧
住在县城之郊,门前有一条公路,这样的环境免不了嘈嚷之苦。刚刚住到这里,那车马喧嚣之声,白天像有一条河在近旁滚滚滔滔地流,夜晚则更厉害,仿佛有飞机离开跑道冲上天空时擦着房顶经过。久而久之,适应了这无法改变的噪声,也有了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有时坐在桌前,读书或写作的间隙,对窗外的各种不同声音有意去分辨,无意中发现这些声音尽管高低不同,质色各异,但它们的组合却是连续不断的。从我早晨醒来到晚间睡去,只要自己的意识存在,它们也是存在的。
当代卓越的科学家霍金所著的《时间简史》,从永恒的时间探究出宇宙的无穷奥秘。我翻阅该书颇为吃力,浅尝辄业,未能卒读。但门前这恒久的声音毕竟耳可得闻,目可观其发源,于是便有了探寻的意趣。我敢说这段路上的车辆行人最为庞杂。这儿是城乡结合部,大都市的“奔驰”“宝马”,县城的桑塔纳、奥拓,小镇的夏利昌河,乡村的拖拉机四轮车,农民和小贩的三轮车架子车,以及掘土机、吊车、大卡车,应有尽有。城区的大转盘红绿灯在几百米之外,这儿比那儿显然要“自由”的多。各种车辆可以混合行驶,也能随意放在路边,大轿子车可以“招手停”,行人与车辆在自然状态下各行其路,常常是混杂凌乱的。我穿行其间,跷的是徐徐悠悠的步子,目光左右环顾,希图在这繁纷杂乱的景象中发现什么。来与往,新与旧,有序与无序,富贵与贫贱,这些概念所包涵的内容都在我的理解中展开各自的画面。
车轮飞转,脚步匆匆。路上的人事物象,最能体现人在生存中的奋发与竞争。清晨,夜色正在消褪,曙光还未明朗,我走出家门,沿着公路开始习惯的小跑。路面不时有车灯的强光闪过,一辆辆卡车和载人大巴呼啸而来,行车高峰已经形成。赶往肉市的三轮车,驮着菜笼的自行车,都以超常的速度贴着两侧行进。因为路面拥挤,我走过去,看见露天电灯下的吃食摊上已围坐了不少人,旁边停着装满洋芋的三轮车。这些面孔黝黑额头冒汗的汉子,吃着一般中午才吃的粉蒸肉米饭。原来他们从三点钟就上路,赶了100多里,目标是20里外的某镇,那里的洋芋价钱很好。有一天傍晚还是在这儿,一群农村妇女背着铺盖卷儿下了大巴,她们一个个脸颜欢喜,高声说笑着来到卖给饸饹面的摊位,每人要了一大碗,还叮嘱说:“辣子要红,醋要酸,味要重!”看来她们出远门好多日子了,很想吃一回家乡饭。经打听,她们是新疆拾棉花去了。两个月前正是从这儿出发,坐了20里路的汽车到武功火车站,45个小时到乌鲁木齐,又倒了三次汽车,才赶到北面一个兵团农场。采拾棉花,每斤0.50元,她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位创造了一天采拾120斤的记录。这次出门,她们在那里平均领到1800元工钱,自己出单程路费400元,净落1400元左右。看的出来,她们对此行相当满意,途中奔波与田间辛劳则是毋须挂齿的。
同样是轮子的飞驰,各有不同的声音,各有不同的故事。就在我的门前,一位来自乾县的下岗老工人,用自行车驮着大木盘做糖果生意。他卖的是富平特产锅糖,黄褐色的四方四正的芝麻硬条,嚼起来满口香甜,据说是当年皇宫贡品,在关中相当有名。他进货时从家乡上车经咸阳进富平县城再转来到厂家,倒二次车,30元车费,90斤货打包上车,往返一天,次日黎明骑车子跑120里路过来,赶周至一带的乡村庙会,两天卖完可赚60元。他穿一身现今少见的洗的发白的旧工作服,灰白头发梳的很整齐,弯腰站在车子旁边,目光对每一个行路人都满含期待。我在孩童时见过这种芝麻糖,那时我视它为梦中尤物,真是可望而不可吃,因而毫不犹豫地挑拣起来。但如今的孩子谁还能为它动心?他说这玩意价钱不低,只有上所纪的人才知道它,要吃还的舍的花钱。边吃边聊,才知他十多年来一直这么跑着,老式的加重飞鸽车子铁梁已麿的明光光的。他说,儿子供出来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上海一家企业当技术干部。我心里一震,不禁为他庆幸。不料他又说:“上海,那是个啥地方?一平方米的房子掏一万元!我卖20年,看能不能给娃添半间房钱……”上海,他还没有去过,但那儿的人却让他如此劳碌。如果我不了解,就不知道他心中的这份秘密。路的尽头连着另一条路,这儿的声音连着那里的声音。和恒久的时间一样,路上声音的奥秘也是值的仔细琢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