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http://epaper.nfdaily.cn/html/2011-10/30/content_7020295.htm
当狮子抖动全身的月光,漫步在
黄叶枯草间,我的泪流下来。并不是感动
而是一种深深的惊恐
来自那个高度,那辉煌的色彩,忧郁的眼神
和孤傲的心
——摘自朵渔《高原上》
自从1903年里尔克的那首《豹》诞生之后,多少诗人都写过“受困的猛兽”,或以某种动物来拟喻人类的生存处境。最有名的,当数上世纪五十年代老纪弦的《狼之独步》,七十年代牛汉的《华南虎》,这些或以“现代主义”的、或以“拟浪漫主义”的笔法写出的猛兽,都曾给一个时代的读者以震撼。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一只猛兽惊骇了一个时代,赋予它新的含义,或干脆将它送走。
里尔克的豹是关在笼子里的,它受困于人类的“文明”,在人类的观赏之下,它紧绷的肌肉和神经慢慢松弛下去,它那不可征服的意志也在消耗中弥散。这种审视的角度,似乎让全世界的诗人们看到了一个悖反着的世界:它的前所未有力量征服着一切,但也正日益使这个世界变得面目全非。同时,它也使现代诗歌从此找到了一个新的抒情角度,借助一种新的“咏物”方式,来宣泄对“文明异化”和“人的困境”的不满。
但朵渔笔下的狮子,却是漫步在东非高原上的一只野兽。它并不受困于牢笼,但却仍然有来自生命内部的“大孤独”。这情景其实我们也似曾相识——从“动物世界”或“人与自然”的节目中,都曾有过类似的感动,但诗人却把瞬间的体味凝固下来,令人咀嚼良久。而且朵渔的不同在于,他并没有从居高临下、或在某种观念的支配下来观察这只猛兽,而是以一个生命审视另一个生命的眼光,来体味生命本身的那种存在感:在月光之下,枯草之间,一个地球上孤独的生命在漫步着,它孤独但充满骄傲,自尊但又有满怀忧伤。这情景或许我们会熟视无睹,但某个瞬间也会忽然为之感动,热泪盈眶。
中国人喜欢以某种动物作为精神的象征,比如中堂间一幅鹰,或者对月而哮的虎,这都是拟喻人的一种“精气神”。朵渔的诗或许也可做类似的比附,但它却不是符号化或程式化的那种陈腐的表意。这只狮子之所以引人感动,不是因为别的,就是生命之间的一种理解,一种出于自然和天性的感动。在这座孤独的星球上,一只猛兽,一个存在于永恒循环与“大化”之中的生命,确实会让我们禁不住自比。
甚至我们都可以与李白笔下的“万古愁”,与陈子昂笔下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联系起来。没来由的感动,反而是最深刻的感动;无事体的悲愁,反而是最不可解的悲愁。
一只形而上学的猛兽就这样诞生了,是重新的诞生,在纸上,在诗歌的谱系中。
朵渔的诗一向的特点是简洁和破碎。他短促而跳跃的句子,强调了意念的闪烁与不确定性,这首诗也体现了这些固有的特点。作为“70后”一代诗人的一个案例,朵渔似乎在努力体现其代际经验中特有的样态:苍茫、迷离、跳跃、破碎,由此生出一种间离性和陌生感。这些都是值得读者留意的。
(作者为诗评家,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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